五年時光，足以將一顆被碾碎成塵的心，在恨意的烈焰和孤注一擲的拼搏中，重新煅燒成型。
鎂光燈瘋狂閃爍，交織成一片令人目眩的白晝，幾乎要灼傷視網(wǎng)膜。震耳欲聾的歡呼、尖叫、快門按動的密集聲響，以及無數(shù)種語言混雜的提問聲浪，如同實質(zhì)般沖擊著紅毯兩側(cè)的隔離帶。
這里是戛納。國際影展的星光大道，全球矚目的名利場巔峰。
我挽著身邊小小的、卻挺直了脊背的小紳士，從容地走在猩紅的地毯上。身上一襲由頂級設(shè)計師量身定制的墨綠色絲絨長裙，流瀉著低調(diào)而奢華的光澤，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曲線，更襯得肌膚勝雪。頸間只點綴著一顆切割完美的祖母綠，與我眼底沉淀的鋒芒遙相呼應(yīng)。
五年，我從那個簽下一紙賣身契便以為得到全世界的愚蠢女人，變成了如今手握國際A類電影節(jié)影后提名的林晚。每一步踏在紅毯上，腳下都仿佛踩著前世的灰燼。
“Mommy！Lookhere！”身邊傳來清亮又帶著點小驕傲的童音。
我微微側(cè)頭，臉上瞬間綻開一個足以讓鎂光燈更加瘋狂的、真正發(fā)自心底的溫柔笑容。
我的星辰，林辰。
小家伙今天被打扮得像個小王子。合身的小西裝，微卷的柔軟黑發(fā)被精心梳理過，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那雙遺傳自我的大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盛滿了新奇和興奮，卻絲毫不怯場。他甚至還學(xué)著我的樣子，對著幾個狂喊他名字的鏡頭，有模有樣地?fù)]了揮小胖手，奶聲奶氣地用法語回應(yīng)了一句：“Bonjour!（你好！）”
瞬間引發(fā)更猛烈的尖叫浪潮。
“天！那是林晚的兒子？太可愛了！”
“他剛才說的是法語？發(fā)音好純正！”
“林晚！看這邊！辰辰寶貝！看這邊！”
閃光燈幾乎要將我們淹沒。我緊了緊握著辰辰小手的手指，傳遞著無聲的安撫和驕傲。這小小的、溫暖的手掌，是我在逃離陸沉那個冰冷墳?zāi)购?，上天賜予我的最珍貴的救贖，也是支撐我浴火重生的全部力量。
就在我們即將走到紅毯盡頭，準(zhǔn)備進(jìn)入主會場那恢弘的大門時，前方涌動的人群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分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突兀地攔在了猩紅地毯的中央，擋住了所有去路。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喧囂的聲浪、刺目的閃光，瞬間在我感知中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整個世界的光線都聚焦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依舊是剪裁完美、一絲不茍的深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五年時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只是眉宇間那股掌控一切的冷峻更加沉淀，如同經(jīng)年不化的寒冰。此刻，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正死死地鎖在我臉上，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烈冒犯后的陰鷙？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又像冰冷的鐐銬，從我妝容精致的臉，滑到我身上那襲價值不菲的長裙，最后，帶著巨大的沖擊力，死死地釘在了我身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林辰。
小家伙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凝視嚇到了，下意識地往我身后縮了縮，小手更緊地攥住了我的手指，大眼睛里充滿了困惑和警惕，仰頭看看我，又看看那個如同山岳般擋在前面的陌生男人。
陸沉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地粘在辰辰那張與我有著驚人相似、卻又明顯帶著另一份獨特輪廓的小臉上。震驚、懷疑、以及某種幾乎要破籠而出的、極其陌生的東西，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激烈碰撞。
紅毯兩側(cè)的喧囂詭異地低了下去，無數(shù)道好奇、探究、甚至帶著興奮吃瓜意味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聚焦在我們?nèi)松砩?。快門聲反而更加密集，記者們敏銳地嗅到了驚天八卦的氣息。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窺探中，陸沉動了。
他向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和辰辰完全籠罩。那股熟悉的、帶著雪茄和冷冽木質(zhì)調(diào)的壓迫氣息，時隔五年，再次蠻橫地侵入了我的領(lǐng)域。
他的目光終于艱難地從辰辰臉上拔起，重新落回我臉上。那雙眼睛里，翻涌著五年時光沉淀下的陌生與風(fēng)暴，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強行壓抑卻依然泄露出來的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碾磨出來：
“林晚……”他頓了頓，這個名字在他舌尖滾過，帶著一種奇異的、久違的沉重，“跟我回家。”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掃向緊緊貼在我腿邊的辰辰，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復(fù)雜，聲音更沉，帶著一種近乎命令式的、理所當(dāng)然的宣告：
“孩子……需要父親。”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感覺握著辰辰的那只手，被小家伙用力地反握了一下。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鏡頭，所有的呼吸，都凝固在了這一刻。
空氣緊繃得如同拉到極致的弓弦。
前世雨夜的冰冷，電話里那句“省了離婚費”的絕情，五年獨自掙扎的血淚，此刻都化作洶涌的巖漿在我血管里奔流。然而，我的臉上卻奇異地浮現(xiàn)出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那笑意沒有到達(dá)眼底半分，反而襯得眸光更加幽深銳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
回家？父親？
陸沉，你憑什么？！
就在我唇瓣微啟，即將吐出淬毒的利刃時——
一個清亮、脆生生的童音，帶著全然的困惑和孩童特有的天真無邪，突兀地、清晰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響徹在紅毯盡頭：
“爸爸？”
辰辰仰著小臉，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又氣勢洶洶的男人。然后，他歪了歪小腦袋，用一種探討宇宙真理般的認(rèn)真口吻，奶聲奶氣地、清晰地大聲問道：
“爸爸不是被車撞飛了嗎？”
他頓了頓，小眉頭困惑地皺起，似乎在努力回憶媽媽講過的睡前故事細(xì)節(jié)，然后斬釘截鐵地、用足以讓全場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補充道：
“媽媽說過好多次啦！爸爸他……被一輛好大好大的車，‘嘭’！撞飛得可高可高啦！”
小家伙為了增加說服力，還努力踮起腳尖，伸出小胖手，使勁兒地比劃了一個夸張的、直沖云霄的高度。
“然后呢，”他小臉一板，帶著一種宣布既定事實的嚴(yán)肅，“就摔得碎碎的，死掉啦！”
最后，他像是終于解決了心頭最大的疑惑，如釋重負(fù)般，用一種理所當(dāng)然、甚至帶著點小驕傲的語氣，對著面前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瞳孔地震的陸沉，完成了靈魂暴擊：
“叔叔，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啦？我爸爸的墳頭草，媽媽說，都長到兩——米——高啦！”
他再次踮起腳，奮力地比劃出一個比剛才還要夸張的高度，小臉因為用力而微微漲紅。
“唰——！”
整個紅毯區(qū)域，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空般的死寂。
時間凝固了。
前一秒還瘋狂閃爍的鎂光燈，仿佛集體被按下了暫停鍵。攝影師們舉著沉重的相機(jī)，手臂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一種極致的錯愕和荒謬之中，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滾圓。連呼吸聲都消失了，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
下一秒，這死寂被一種巨大的、幾乎掀翻屋頂?shù)男鷩W徹底打破！
“OhMyGod!!!”
“噗——?。?！”
“Whatdidhesay?!（他說了什么？?。?rdquo;
“我的天！墳頭草兩米高？！”
“林晚的兒子？？？他剛才喊陸沉什么？叔叔？認(rèn)錯人？？”
“被車撞飛了？！這信息量……炸了炸了！頭條！絕對是爆炸頭條！”
驚呼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壓抑不住的噴笑聲、各種語言的瘋狂議論聲浪，如同海嘯般從紅毯兩側(cè)轟然爆發(fā)，瞬間淹沒了整個會場入口！記者們像是打了雞血，徹底瘋了，相機(jī)快門聲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爆響，閃光燈再次瘋狂閃爍，比之前猛烈十倍！無數(shù)話筒和錄音設(shè)備拼命地想要越過隔離帶，伸向我們這邊。
陸沉站在那里。
高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晃了一下。那張一貫冷峻、掌控一切的臉上，此刻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駭人的慘白。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難以置信、被當(dāng)眾羞辱的暴怒、巨大的荒謬感，以及一種……被那稚嫩童言狠狠刺穿靈魂的劇痛？他死死地盯著辰辰那張寫滿純真困惑的小臉，仿佛想從中找出任何一絲玩笑或謊言的痕跡，卻只看到孩童全然的認(rèn)真。
然后，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帶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和蝕骨的冰冷，猛地轉(zhuǎn)向我！
那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利箭，裹挾著五年分離的陌生、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種被當(dāng)眾撕下所有偽裝的暴戾，要將我萬箭穿心！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中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殺意和冰冷質(zhì)問：林晚，你教他的？！你竟敢如此？！
然而，在他那足以將人凍結(jié)的恐怖注視下，我的唇角，卻緩緩地、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冰冷，鋒利，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和一絲毫不掩飾的嘲弄。
五年了，陸沉。
被車撞飛的滋味，你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嘗過嗎？
前世你加諸我身的冰冷、背叛與死亡，今生，就讓你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先嘗嘗被親生骨肉的童言撕碎尊嚴(yán)、當(dāng)眾“鞭尸”的滋味！
這只是開始。
我微微垂下眼睫，避開了他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動作輕柔地?fù)崃藫岢匠饺彳浀陌l(fā)頂，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大仇得報后的極致快意。
“辰辰說得對。”我的聲音不高，卻奇跡般地穿透了周遭震耳欲聾的喧囂，清晰地落入了陸沉，以及離得最近的幾個記者耳中。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孩子童言無忌的無奈縱容，“叔叔認(rèn)錯人了。”
我沒有再看陸沉那張扭曲的臉，仿佛他只是紅毯上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障礙物。目光重新抬起，越過他僵硬如鐵塔般的身軀，投向前方燈火輝煌的主會場入口。那里，才是我和辰辰的星辰大海。
“走吧，寶貝。”我牽緊兒子溫暖的小手，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與方才面對陸沉?xí)r的冰冷判若兩人，“頒獎禮要開始了。”
說完，我微微側(cè)身，帶著辰辰，以一種無可挑剔的優(yōu)雅姿態(tài)，從容地繞開了依舊僵立在紅毯中央、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陸沉。
高跟鞋踩在猩紅的地毯上，發(fā)出清脆而穩(wěn)定的聲響。墨綠色的絲絨裙擺，在無數(shù)瘋狂閃爍的鎂光燈下，劃出一道冷冽而決絕的弧線。
將那個臉色慘白、目光噬人、如同困獸般的男人，和他帶來的所有不堪過往，徹底地、干凈地，甩在了身后那片喧囂與混亂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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