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捕頭!我們還有機(jī)會!就從這粒木屑開始!”
沈硯嘶啞而決絕的低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隔壁那片凝固的黑暗中,激起了短暫的漣漪。老胡那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猛地一滯,隨即又恢復(fù)了那沉重、麻木的節(jié)奏,只是其中似乎夾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強(qiáng)行壓抑的波瀾。
“木木屑?嗬小子你是被嚇瘋了么”老胡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一粒微不足道的木屑,在這銅墻鐵壁、插翅難飛的死牢里,能翻出什么浪花?這念頭本身就透著絕望的瘋狂。
沈硯沒有再解釋。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希望的火種太過微弱,他必須用行動去證明,用這具殘破身體所能抓住的一切細(xì)微線索去搏命!他不再理會老胡的反應(yīng),小心翼翼地攤開掌心。那粒淺黃色、帶著清晰濕潤木紋的新鮮木屑,靜靜地躺在他布滿血痂和污泥的掌紋里,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眼。
他閉上眼,強(qiáng)迫自己忽略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虛弱,將全部心神沉浸在這粒小小的木屑上。屬于現(xiàn)代刑偵專家的思維,如同精密的儀器,開始高速運(yùn)轉(zhuǎn)。
來源分析:
牢房內(nèi)部?不可能!這死牢深處終年不見天日,陰冷潮濕。所有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牢門柵欄、活板門、便溺桶)都早已腐朽發(fā)黑,布滿霉斑,觸手油膩濕滑,散發(fā)著朽木特有的酸腐氣味。其木屑應(yīng)是深褐色、潮濕易碎的,絕不可能如此淺淡、新鮮、帶著清晰的紋理!
外部帶入?唯一的途徑——獄卒!尤其是送飯的獄卒!他們攜帶的木桶、木勺、木碗這些器具雖然骯臟,但長期使用,邊緣早已磨損圓滑,沾滿污垢油漬,很難產(chǎn)生如此“新鮮”的木屑。除非他們攜帶的物品中,有新近制作、邊緣尚未磨平、材質(zhì)相對新鮮的木器!比如新?lián)Q的送飯木碗?或者其他新帶來的東西?
可能性推斷:
可能性一:器具更換。獄中盛放囚食的器具因損壞或例行更換,使用了新制作的木碗。新碗邊緣毛糙,在搬運(yùn)、傾倒過程中,刮擦下木屑。
可能性二(更關(guān)鍵):外部修繕!牢房外,特別是與死牢相連的甬道、獄卒休息區(qū)、甚至更外圍的監(jiān)獄圍墻或附屬建筑,正在進(jìn)行修繕!鋸木、刨木產(chǎn)生的木屑粉塵,被走動的人(獄卒或工匠)無意中帶入,或附著在器具、衣物、鞋底上被帶入牢區(qū)!這是最符合“新鮮木屑”特征的解釋!
關(guān)聯(lián)性:
如果外部在修繕,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人員流動增加!意味著監(jiān)獄日常的封閉狀態(tài)被打破!意味著可能存在監(jiān)管的短暫混亂或漏洞!意味著一絲極其渺茫的、可以利用的變數(shù)!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沈硯心中成型:必須確認(rèn)!必須利用下一次獄卒出現(xiàn)的機(jī)會,近距離觀察!尤其是那個送飯的瘦小獄卒和他攜帶的器具!
時間,在死牢令人窒息的寂靜和遠(yuǎn)處滲水單調(diào)的“嗒嗒”聲中,緩慢而沉重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架在脖子上的鈍刀在慢慢切割。沈硯強(qiáng)迫自己保持清醒,一邊忍受著傷痛和饑餓的折磨,一邊在腦中反復(fù)推演著各種可能的應(yīng)對方案。他必須表現(xiàn)得像一個瀕臨崩潰、絕望認(rèn)命的普通死囚,才能最大程度降低獄卒的警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甬道深處,終于再次傳來了那沉重而富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以及鐵鏈鑰匙碰撞的、令人心悸的“嘩啦”聲?;椟S的光暈也隨之由遠(yuǎn)及近。
來了!
沈硯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強(qiáng)行壓下。他迅速調(diào)整姿勢,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虛弱、更加萎靡。他蜷縮在角落里,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身體微微顫抖,喉嚨里發(fā)出若有若無、痛苦而絕望的呻吟。只有那雙隱藏在亂發(fā)陰影下的眼睛,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獵豹,瞳孔收縮到極致,透過發(fā)絲的縫隙,死死鎖定牢門外逐漸靠近的光源。
依舊是那兩人。
當(dāng)先的獨眼獄卒王彪,像一座移動的鐵塔,油燈昏黃的光線將他半邊臉映照得更加猙獰,那只完好的獨眼閃爍著不耐煩的兇光。他腰間挎著的腰刀刀鞘,隨著步伐撞擊著大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身后跟著的,正是那個獐頭鼠目、一臉諂媚又畏縮的瘦小獄卒李三,手里提著的依舊是那個散發(fā)著濃烈餿味的黑乎乎木桶。
“開飯了!一群腌臜貨!吃了好上路!”王彪粗嘎的破鑼嗓子在甬道里炸響,帶著一種主宰生死的殘忍快意。他停在沈硯牢門前,獨眼如同毒蛇般掃了進(jìn)來,看到沈硯那副蜷縮顫抖、半死不活的樣子,嘴角咧開一個滿意的弧度。
“開飯!”他粗魯?shù)匾粨]手。
李三趕緊小跑上前,熟練地蹲下,掏出鑰匙打開牢門下方的活板門小鎖。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食物餿味和牢獄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他拿起長柄木勺,從桶里舀出一勺同樣看不出原貌的糊狀物,正要像往常一樣隨意倒進(jìn)沈硯牢內(nèi)的破陶碗里。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
沈硯動了!
他像是被巨大的恐懼突然攫住,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充滿了驚惶和絕望,身體劇烈地向前一撲,帶動沉重的鐐銬嘩啦作響!他伸出那只布滿血痂、骯臟不堪的手,顫抖著,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聲音嘶啞凄厲地哭喊:“大人!大人開恩啊!小的冤枉!小的冤枉??!求大人發(fā)發(fā)慈悲!給小的指條明路吧!小的小的不想死??!”他的動作看似慌亂絕望,撲向的方向卻極其精準(zhǔn)——正是李三剛剛打開活板門、尚未倒完食物的空隙!
“滾開!找死啊!”李三猝不及防,被沈硯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一抖,那勺糊狀物“嘩啦”一下,大半潑灑在活板門內(nèi)外,濺了他自己一鞋面,只有少量倒進(jìn)了碗里。他頓時勃然大怒,跳起身來,抬腳就狠狠踹向沈硯從門縫里伸出的手臂!
“嗷!”沈硯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臂被堅硬的靴底狠狠踹中,劇痛讓他猛地縮回手,身體如同蝦米般蜷縮起來,痛苦地翻滾、呻吟。這痛苦半真半假,手臂上的劇痛是實打?qū)嵉?,但翻滾呻吟的幅度卻刻意控制著角度。
“媽的!晦氣東西!敢弄臟老子的鞋!”李三看著自己鞋面上黃乎乎、黏膩膩的污物,氣得臉都歪了,指著沈硯破口大罵。
“哼!死到臨頭,嚎什么喪!”王彪冷哼一聲,獨眼中兇光更盛。他非但沒有阻止李三,反而抱著胳膊,像看戲一樣,臉上掛著殘忍的譏笑,“明路?嗬,倒也不是沒有”他拖長了音調(diào),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沈硯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忍著劇痛,掙扎著再次撲到門邊,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滿哀求地望向王彪,聲音顫抖:“大人!求大人指點!只要只要小的能做到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他刻意加重了“傾家蕩產(chǎn)”四個字。
“傾家蕩產(chǎn)?”王彪那只獨眼微微瞇起,像毒蛇發(fā)現(xiàn)了獵物,一絲貪婪的光芒一閃而過。他上前一步,巨大的陰影籠罩著牢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的沈硯,聲音壓得低沉,卻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和誘惑:“小子,算你還有點眼力見兒!這死牢里,閻王爺要你三更死,爺爺我未必不能讓你拖到五更!”
他頓了頓,看著沈硯眼中驟然亮起的、如同溺水者般希冀的光芒(沈硯完美地演繹著),嘴角的獰笑更加明顯:“就看你小子懂不懂事了!這年頭,干什么不得打點?上下打點,疏通關(guān)節(jié),哪一樣不得白花花的銀子鋪路?”他搓了搓粗大的手指,動作充滿了市儈的貪婪。
“銀子?”沈硯臉上瞬間露出巨大的、真實的絕望和窘迫,聲音帶著哭腔,“大人小的小的家徒四壁,老母病重為了給娘抓藥,早已債臺高筑連連最后一點家當(dāng)都被抄了小的小的實在是身無分文啊!”他一邊哭訴,一邊艱難地攤開空空如也、沾滿污垢的雙手,身體因激動和絕望而劇烈顫抖。
“沒錢?!”王彪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暴怒的猙獰!獨眼兇光畢露,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愚弄和侮辱!“他娘的!耍老子玩呢?!一個子兒都沒有,你嚎你娘的喪!還明路?!老子送你上黃泉路!”他猛地轉(zhuǎn)頭,對李三厲聲吼道:“李三!給老子好好‘伺候伺候’這位沈秀才!讓他知道知道,這死牢里的‘規(guī)矩’!”
“是!彪爺!您瞧好吧!”李三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此刻得了命令,臉上頓時露出殘忍興奮的神色。他獰笑著,一把拉開活板門上的小鐵柵欄(僅容手臂伸入),挽起袖子,露出枯瘦卻青筋虬結(jié)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將手伸了進(jìn)來,一把揪住沈硯破爛囚衣的前襟,將他猛地拖拽到牢門邊上!沈硯的頭顱和上半身被死死卡在粗硬的木柵欄之間,動彈不得!
“窮酸!敢耍彪爺!老子讓你長長記性!”李三惡狠狠地咒罵著,另一只手緊握成拳,帶著風(fēng)聲,狠狠砸向沈硯的臉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