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暖洋洋的困意，如同溫柔的潮水，正一波一波地沖刷著陳燼的理智堤壩。

他感覺自己就要睡著了。

這感覺很舒服。

舒服得，甚至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就這么睡過去也不錯”的念頭。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瞬間，那只一直被他揣在褲子口袋里的黃銅鎮(zhèn)紙，再次傳來一陣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的震動。

這股溫熱，像是一根細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那層包裹著他的，溫暖的“繭”。

緊接著，他的右眼傳來一陣滾燙！

那是一種被灼燒般的劇痛！

“嘶……”

陳燼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從那種昏昏欲生的狀態(tài)中驚醒！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濕了一片，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他剛才……差一點就著了道。

眼前的電腦屏幕依舊是一片漆黑，耳邊那催眠般的吟唱聲也仍在繼續(xù)。

但此刻，這些東西對他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右眼的灼痛感像是一道防火墻，將那靡靡之音徹底隔絕在外。

他緩緩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

在右眼那奇異的視野里，整個世界都發(fā)生了變化。

他看到，空氣中那些甜膩的香氣，此刻正化為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灰黑色的細線，從辦公室里每一個員工的頭頂升起，如同朝圣般，緩緩地匯入天花板上那些巨大的、冰冷的通風管道之中。

這個畫面，讓他瞬間明白了許多事。

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在鍵盤上“噼里啪啪”地敲擊起來。他打開了一個空白文檔，從網(wǎng)上隨便復制粘貼了一篇關于“企業(yè)文化與員工歸屬感”的心靈雞湯，湊夠三千字，然后點擊了“提交”。

做完這一切，他心安理得地靠在椅子上，開始了自己的“臥底”生涯。

一上午的時間，陳燼都在“認真”工作。

他假裝在研究公司的產(chǎn)品文檔，實則在暗中觀察這個部門的所有人。

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

這個所謂的“AI情感體驗部”，所有人都沉迷于一種東西。

那是一種盤香。

被放在精致的小香爐里，就擺在每個人的電腦旁邊。香被點燃后，會散發(fā)出一種奇特的、甜膩的味道。那味道，和彌漫在整個辦公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樣。也和那些“笑面尸”身上殘留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們管這個東西叫——“靜心香”。美其名曰，能“提神醒腦，激發(fā)靈感，告別內卷，擁抱真正的自我”。

但陳燼看得很清楚。每當那“靜心香”的煙霧升起時，那些員工頭頂命燈的火焰，就會肉眼可見地……再微弱一分。

午休時間到了。

辦公室里的人像是被按下了某個開關，紛紛起身，麻木地走向茶水間。那里有公司免費提供的，種類豐富的“預制菜”午餐。

陳燼也跟著起身，他端著自己的保溫杯，溜達到了一個看起來稍微“正常”一點的女同事旁邊。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工位上除了電腦，還堆著幾本關于“原生家庭”和“自我和解”的心理學書籍。

她的名字叫，小雅。

“你好。”陳燼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和善的微笑，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機，“能借個火嗎？我想試試咱們部門這個……靜心香。”

他指的是小雅桌上那個還未點燃的香爐。

小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警惕。

“你是新來的？”

“對，上午剛辦完入職。”陳燼撓了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大家都在用，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或許是陳燼那人畜無害的“菜鳥”形象起了作用，小雅的警惕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抽屜里拿出了一盤新的“靜心香”，遞給了他。

“別用打火機，”她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么秘密，“要用這個……專用的點香器，才能點燃。”

她指了指一個類似于USB加熱器的東西。

“哦…哦…謝謝。”陳燼接過盤香，狀似無意地問道，“這香效果真有那么好嗎？我剛才聽那個培訓視頻，聽得差點睡著了。”

“剛開始……效果確實很好。”小雅的聲音更低了，她快速地瞥了一眼四周，確認沒人注意這邊，“但后來……后來就離不開了。一天不聞，就感覺渾身不對勁，像有螞蟻在骨頭里爬。”

陳燼心中一動，追問道：“那這香是哪兒來的？”

“是吳總……”小雅說到這里，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是我們部門的主管，吳總推廣的。他辦公室里……好像供著什么東西。”

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茶水間里，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好朝這邊看了一眼。小雅立刻閉上了嘴，端著自己的午飯，匆匆地走開了。

陳燼看著她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這盤“靜心香”。他知道，下一個目標，就是那位吳總的辦公室了。

當晚，整棟寫字樓都陷入了黑暗和寂靜。

陳燼如同一只幽靈，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四十七樓。吳總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門上掛著“部門主管”的牌子。他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將耳朵，輕輕地貼在了冰冷的門板上。

辦公室里，有聲音。是一個男人壓抑著的、帶著點諂媚和恐懼的聲音，似乎是在打電話，又像是在跟誰匯報工作。是吳總。“神尊……請您再寬限幾天……祭品…祭品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湊齊您要的數(shù)量……”

“但……但是，今天新來的那個小子，好像…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身上的氣息……”

話音，到這里，突然中斷了！緊接著，辦公室里傳來一聲陶瓷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脆響！然后，是吳總一聲變了調的、充滿極致驚恐的尖叫：“你……你是什么東西？！滾出去！啊——?。?！”

陳燼心中猛地一凜。

他立刻意識到——辦公室里，不止一個人。

也，不止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