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申城濱江殯儀館,一片死寂。
只有角落里的中央空調(diào)在響。
“嗡……嗡……”
陳燼嘴里叼著根沒點的煙,靠在椅子里,兩條腿隨意地搭在監(jiān)控室的桌子上。
他整個人看上去很煩。
是一種對三界六道都提不起興趣的,純粹的煩。
桌上的不銹鋼保溫杯,杯蓋開著,里面的水汽早已經(jīng)涼透,幾粒干癟的枸杞半死不活地沉在杯底。他已經(jīng)頂著這個該死的夜班,連著上了一整個禮拜。神仙都得熬出黑眼圈。
就在他準備閉眼瞇一會兒,幻想下個月的房租能不能少交兩百塊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刮了一下。
他慢慢轉(zhuǎn)過頭,目光投向了墻上那排由十六個小屏幕組成的監(jiān)控墻,最終落在了右下角的那一格。
那一格的畫面,正對著停尸間A區(qū)。
起初,一切正常。巨大的不銹鋼冷藏柜,整齊地排列著,像一排沉默的金屬蜂巢。
但有些不對勁。
陳燼坐直了身體,把腿從桌子上放了下來。他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漠然的眼睛,此刻微微瞇了起來。
屏幕里,7號柜的金屬抽屜,正在自己向外滑動。
一點一點,無聲無息。
陳燼沒動,他只是看著,連嘴里那根沒點的煙都忘了取下來。
抽屜完全滑出。
一具尸體,從里面緩緩地坐了起來。
那是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壽衣,臉上,掛著一個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的微笑。
“呵。”
陳燼的喉嚨里,滾出一聲極輕,卻又充滿了嘲弄的冷笑。
他認得這張臉。
白天,他親手為這具尸體整理過遺容。這是那個被商業(yè)對手搞死的公司經(jīng)理,他當時還跟尸體嘮叨過,說他這笑容太假,比他們公司的銷售總監(jiān)還職業(yè)。
就在這時,如同聽到了某種召喚,旁邊的8號柜,也開始向外滑動。
然后是9號。
10號。
……
一整排的“笑面尸”,一個接一個,莊嚴肅穆地,坐了起來。
場面,一時之間竟有些壯觀。
“行啊。”陳燼的聲音很低,帶著點被吵醒后特有的沙啞,“上班沒見你們這么齊心過。”
他非但沒怕,眼神里反而透出了一股子……興致。
下一秒,領(lǐng)頭的7號“經(jīng)理尸”動了。它的動作極其僵硬,像是生了銹的機器。它從壽衣的內(nèi)側(cè)口袋里,慢吞吞地摸索著什么,片刻后,掏出了一張紙片。
是一張名片。
然后,在陳燼那饒有興味的注視下,7號“經(jīng)理尸”用一種極為商務的姿勢,將那張名片,遞給了隔壁的8號“程序員尸”。
8號尸體竟然也伸出了手。
接了過去。
它低頭,似乎是在認真地閱讀名片上的內(nèi)容。
監(jiān)控室里,徹底安靜了。
陳燼臉上的那點興致,慢慢凝固,然后轉(zhuǎn)為一種極度不爽。
這感覺,就像你正在自己家里睡覺,卻有一幫不認識的人,堂而皇之地闖進來,不僅占了你的沙發(fā),還在你的茶幾上,開起了他們的部門例會。
這已經(jīng)不是詭異了。
這是挑釁。
是對他這個“此地管理者”的公然藐視。
陳燼站起身。他沒有去找什么武器,只是慢條斯理地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線條干凈的小臂。
“有點過了啊,各位。”他自言自語,像是在跟一群活人說話。
他繞出監(jiān)控臺,從桌角拿起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那是一個黃銅鎮(zhèn)紙,顏色很暗沉,看著有些年頭了。上面刻滿了字,密密麻麻的,一個也認不出來。
是爺爺留下的遺物。
以前他拿它來壓泡面蓋,效果很不錯,夠沉。
陳燼把鎮(zhèn)紙在手里掂了掂,那冰涼沉重的觸感,讓他嘴角的弧度越發(fā)森然。
“來我的地盤上搞團建,”他朝著停尸間的方向,扯了扯嘴角,“怎么,沒想過要交場地費嗎?”
話音落下。
他已經(jīng)邁開步子,走向了那條連接著現(xiàn)實與荒誕的幽深走廊。
皮質(zhì)的休閑鞋,踩在地磚上。
“噠。”
“噠。”
“噠。”
每一步,都清晰得像是敲在人的心上。那背影,沒有半分的驚惶,反而帶著一種……去處理麻煩的、理所當然的從容。
他一邊走,一邊用極低的聲音,像是在宣判,又像是在自問:
“是哪個公司的敬業(yè)福。”
“這么不長眼。”
“敢在太歲頭上。”
最后一個字,淹沒在他推開停-尸-間那扇厚重鐵門時,發(fā)出的巨大聲響里。
“動。”
“土壤。”
門內(nèi)。
刺骨的陰風,如同一堵無形的墻,狠狠撞了過來。
而黑暗中,那十幾雙泛著死灰色的眼睛,早已在門開的瞬間,齊刷刷地,對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