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城西靜安坊,“禾安堂”工作室。
這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小院,青磚灰瓦,頗有古意。院子里種著幾株生機勃勃的綠植,墻角甚至搭了個小小的葡萄架。工作室內(nèi)部陳設(shè)簡潔雅致,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書桌占據(jù)了主要位置,上面整齊地擺放著黃紙、朱砂、毛筆、羅盤和一些古樸的法器??諝饫飶浡奶聪愫筒菟幓旌系臍庀?,寧靜祥和,與幾天前廢棄醫(yī)院的陰森恐怖判若云泥。
蘇禾坐在書桌后,左手纏著干凈的繃帶,正專注地用右手執(zhí)筆,在一張裁剪好的黃裱紙上勾勒著繁復(fù)的符文。她的動作沉穩(wěn)流暢,筆尖飽蘸的朱砂如同流淌的血液,在紙上蜿蜒出充滿玄奧力量的軌跡。陽光透過雕花木窗欞灑進(jìn)來,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沉靜畫符的女子,幾天前曾擲出染血的桃木劍,釘殺了一只積怨深重的母子煞?
唯一泄露她“反差感”的,是書桌角落一個老式的藍(lán)牙小音箱,正以極低的音量播放著節(jié)奏強勁的重金屬搖滾樂。激烈的鼓點和失真的吉他SOLO與她筆下流淌的古老符文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
【叮咚!您有一筆新的入賬:人民幣一百萬元。】。
手機屏幕亮起,銀行APP的提示音被搖滾樂蓋過。蘇禾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只是一條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短信。周老板的“感謝費”到賬了。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進(jìn)。”蘇禾頭也沒抬,落下最后一筆。符成,朱砂的線條隱隱流轉(zhuǎn)過一層微光。
門被推開,走進(jìn)來一個穿著樸素、氣質(zhì)卻很干練的中年女人,是蘇禾雇的助理兼前臺,王姐。“禾大師,外面有位客人,姓張,說是‘玄門正統(tǒng)’龍虎山下來的,想拜訪您。”王姐的語氣帶著一絲謹(jǐn)慎,“看著……有點派頭。”
蘇禾挑了下眉,放下毛筆,順手關(guān)掉了音箱。玄門正統(tǒng)?龍虎山?她這個野路子出身、靠直播和實戰(zhàn)闖出名頭的“禾大師”,跟那些傳承千年、規(guī)矩森嚴(yán)的名門正派可沒什么交集,甚至隱隱有些“道不同”的排斥感。
“請他進(jìn)來吧。”蘇禾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片刻后,一個身著藏青色道袍,頭戴混元巾,手持拂塵,留著三縷長須,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道長走了進(jìn)來。他面容清癯,眼神清亮,步履沉穩(wěn),一進(jìn)門,目光就銳利地掃過整個工作室,最后落在蘇禾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張清源,龍虎山天師府門下。”道長打了個稽首,聲音清朗,“這位想必就是近來聲名鵲起的‘禾大師’了?果然年輕有為。”話雖客氣,但那“年輕有為”四個字,卻隱隱帶著居高臨下的意味。
“張道長客氣。”蘇禾站起身,微微頷首,態(tài)度不卑不亢,“不知張道長屈尊降貴,來我這小地方,有何指教?”她沒興趣繞彎子。
張清源捋了捋長須,開門見山:“指教不敢當(dāng)。貧道聽聞禾大師前幾日在仁和醫(yī)院舊址,以雷霆手段誅滅了一只成形的母子煞,手段精妙,令人嘆服。”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不過,貧道觀此地氣機,禾大師似乎……也受了些反噬?那厲鬼怨氣深重,強行誅滅,恐傷及施法者本源啊。”
蘇禾心中微凜。這老道士眼力倒是毒辣。她左手的內(nèi)傷和強行催動精血的反噬,雖然表面處理了,但內(nèi)里的確需要時間調(diào)養(yǎng)。她面上不動聲色:“一點小傷,勞道長掛心。”
“呵呵,”張清源笑了笑,笑容卻未達(dá)眼底,“禾大師不必自謙。貧道此來,一是好奇,想見識一下是何等驚才絕艷的后輩。二來……”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意味深長,“也是受人之托,給禾大師提個醒。”
“哦?受何人之托?提什么醒?”蘇禾端起桌上的紫砂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眼神平靜地看著對方。
“受誰之托,暫且不便明言。”張清源拂塵輕掃,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提的醒嘛……是關(guān)于陸氏集團(tuán)的,陸沉淵。”
蘇禾喝茶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自然,只是眼神更冷了幾分。又是他!
張清源仿佛沒看到她的反應(yīng),自顧自說道:“陸家祖墳,近日確實異動頻頻,黑氣沖天。這絕非偶然,而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布下了極陰損的‘九陰聚煞陣’,意在絕其氣運,斷其根基!此陣陰毒無比,一旦徹底成型,不僅陸家基業(yè)毀于一旦,與陸家血脈相連之人,輕則重病纏身,災(zāi)禍不斷,重則……性命難保!”
他觀察著蘇禾的表情,見她依舊沒什么波瀾,心中微訝,繼續(xù)說道:“陸沉淵想必已經(jīng)找過禾大師了?他如今印堂發(fā)黑,山根隱現(xiàn)斷紋,已是血光之災(zāi)臨頭之兆!此劫,恐怕就應(yīng)在這祖墳煞陣之上!禾大師雖與他有舊怨,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此事背后牽涉甚廣,恐非一人一家之事。貧道觀禾大師身負(fù)異術(shù),心懷正氣(雖然路子野了點),不忍見你因私怨而卷入此等兇局,白白折損道行,甚至……危及性命。故而特來提醒,望禾大師三思,莫要趟這渾水。”
張清源的話,信息量巨大,也印證了蘇禾在直播間對陸沉淵的斷言。祖墳冒黑煙,九陰聚煞陣,性命難保……這些詞組合在一起,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膽戰(zhàn)。
蘇禾放下茶杯,瓷杯底磕在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抬起眼,直視著張清源那雙看似悲憫實則暗藏算計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淺,帶著一絲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嘲諷。
“張道長,”她的聲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盤,“您這番話,聽著像是為我好,勸我明哲保身。”
張清源捋須的手微微一頓。
“可我怎么覺得,”蘇禾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銳利如刀,“您字里行間,倒像是在……激將?”
張清源臉上的從容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您說這陣法陰毒,牽連甚廣,非一人一家之事。那您這位‘玄門正統(tǒng)’的高人,為何不親自出手,替天行道,破了那九陰聚煞陣,拯救陸家于水火,順便彰顯一下龍虎山的威名呢?”蘇禾語速不快,卻字字誅心,“反而要跑到我這個‘野路子’這里,苦口婆心地勸我別管?這邏輯,好像有點說不通吧?”
張清源臉色微沉:“禾大師此言差矣!此陣兇險異常,牽涉因果甚大,我龍虎山自有規(guī)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