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母親床前,一夜未合眼。
她的額頭滾燙,呼吸微弱。
我用毛巾沾了水,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拭,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醒一個沉睡多年的夢。
昨夜那場暴雨沖刷了山上的污穢,也洗去了我心里壓著的陰霾。
窗外的空氣比往日清冽了許多,帶著泥土和草木被雨水喚醒后的味道。
我握著母親的手,低聲說:“媽,我回來了……像你教我的那樣,去救人。”
她沒睜眼,只是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我怔住了,心跳漏了一拍。
“媽?”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有些發(fā)抖。
沒有回應(yīng)。
但我知道,不是錯覺。
我立刻俯身檢查她的瞳孔反應(yīng)與呼吸頻率,指尖在她腕間感受脈搏。
微弱卻穩(wěn)定,節(jié)奏正在恢復(fù)。
這不是奇跡,是生命本能的蘇醒。
我猛地站起身,幾乎撞翻了床邊的小凳子。
“王嬸!”我沖到門口,嗓音都啞了,“王嬸!快過來!”
屋外晨光初現(xiàn),遠處山頭泛起淡淡的金邊。
王嬸跑得氣喘吁吁,一進門就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上的母親。
然后她撲通一聲跪在床邊,眼淚嘩啦啦往下掉:“阿妹醒了!阿妹醒了!”
我蹲下來扶住她,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林母終于緩緩睜開眼,目光模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卻只能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溪兒……藥罐在灶臺上……別涼了。”
這是她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
我鼻子一酸,喉頭發(fā)緊,連忙點頭:“好,我去熱藥湯。”
轉(zhuǎn)身走向灶臺時,我腳步虛浮,像是踩在云里。
可當我看到灶臺邊整齊擺放的幾味草藥時,整個人又清醒了過來。
那是張半仙送來的補氣安神方子。
藥材已經(jīng)洗凈晾干,按劑量分裝成小包,還附了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趁熱喝,別寒了身子。”
我看著那些熟悉的草藥,心里忽然一陣柔軟。
他從不信這些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卻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悄悄幫我備好了藥。
我把藥放進鍋里,添上清水,點燃柴火。
鍋底傳來輕微的噼啪聲,水汽漸漸升騰,屋里彌漫起一股溫暖的苦香。
這一夜過后,一切都變了。
黑巖村開始重建水源系統(tǒng),趙金水帶著幾個年輕人重新上山采藥,走出了那條塵封多年的老路。
他們說,這次要建一條真正的活路。
而我,也被邀請回城參加聽證會——關(guān)于磐石集團污染事件的調(diào)查。
但我婉拒了。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守著母親,等她真正醒來;
比如幫王嬸整理藥鋪,重新掛上赤腳醫(yī)生的牌子;
比如,繼續(xù)在這片土地上,做一個真正的醫(yī)者。
我坐在母親床邊,給她喂了一勺溫?zé)岬乃帨?/p>
她現(xiàn)在能睜著眼睛聽我說話了,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了許多。
窗外,趙金水帶著幾個年輕人從后山下來,背著鼓鼓的草藥簍,腳步輕快,臉上是久違的笑容。
村里開始重建水源系統(tǒng),磐石集團被勒令停產(chǎn)整頓的消息傳開后,黑巖村仿佛一夜之間活了過來。
“林醫(yī)生!”趙金水在院門口喊了一聲,“我們找到老泉眼了!水清得像鏡子一樣。”
我點點頭,心里有些感慨。
原來,那條塵封多年的老路,不只是通往藥泉,更是通往真相與希望的路。
王嬸在院子里晾曬藥材,張半仙蹲在墻角抽旱煙,嘴里嘟囔著什么“狐仙顯靈”“山神庇佑”的話。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偷偷去采了斷腸草和金銀花。”
我一怔,隨即低頭掩住笑意。
他是懂醫(yī)術(shù)的,只是不愿承認罷了。
幾天后,一封來自市里的邀請函送到了我手上。
“請林溪女士出席關(guān)于磐石集團污染事件的聽證會。”
我沒有猶豫太久,提筆寫下回信:婉拒。
我不是為了名譽回來的,也不是為了報復(fù)誰。
我只是想做一個醫(yī)生該做的事。
我在母親床邊寫了一封信,寄給昔日科室的同事:
>“我不再逃避,也不再漂泊。
>黑巖村的風(fēng),吹醒了我母親,也吹醒了我自己。
>我會留在這里,重新開始。
>請告訴他們,林溪回來了,不是以明星醫(yī)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真正的醫(yī)者。”
一個月后,黑巖村設(shè)立了臨時衛(wèi)生站。
沒有正規(guī)編制,也沒有財政撥款,但我還是搬進了那間簡陋卻干凈的小屋,擺上藥柜、診臺,掛起一塊木牌——
“赤腳醫(yī)生·義務(wù)看診”。
小豆子蹦蹦跳跳地跑進來,遞給我一朵野花,笑嘻嘻地說:“林阿姨,我媽說你是我們的新‘狐仙’。”
我笑著接過花,望向遠處青山,輕聲道:“不,我不是狐仙……我是醫(yī)生。”
母親坐在窗邊曬太陽,手里拿著我寫給同事的那封信,嘴角露出久違的笑容。
陽光灑滿整個山村,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過,又仿佛一切都剛剛開始。
而我,終于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那天傍晚,一封信靜靜地躺在門口的石階上。
牛皮紙信封,蓋著郵戳,署名是縣環(huán)保局調(diào)查員——韓文斌。
我拿起信,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指尖微微一頓。
我知道這個名字。
十年前,一起水源中毒事件里,有個年輕的調(diào)查員,就叫韓文斌。
可那是舊案了,早就結(jié)了。
我望著遠方,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波瀾。
但沒拆信。
我只是把它收好,放在抽屜最底層。
天色漸暗,晚風(fēng)掠過山頭,帶來一陣草藥的清香。
夜,靜了。
而故事,也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