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沈張陵的指節(jié)因緊抱林朝顏而泛白。

黑棺合攏時迸發(fā)的氣浪撞得他后背抵在井壁磚縫上，可懷里那縷溫軟的觸感卻讓他喉頭發(fā)哽——方才她被女尸拽入棺中時，他幾乎以為要永遠(yuǎn)失去這抹溫度了。

陵...陵哥？

林朝顏的聲音輕得像片落在水面的枯葉。

沈張陵猛地低頭，正撞進她霧蒙蒙的眼瞳里。

那雙眼本該是琥珀色的，此刻卻泛著幽藍(lán)的光，像深潭里浮起的磷火。

更讓他血液凝固的是，她鎖骨下方的皮膚正泛起暗紅紋路，如活物般順著頸側(cè)往耳后攀爬，最后在耳尖凝成一枚極小的骷髏圖騰。

契...約重訂完成...她的嗓音突然變得空靈，尾音像被風(fēng)吹散的線香，代價轉(zhuǎn)移至活棺容器。

沈張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記得父親筆記里提過，活棺容器是還陽術(shù)里最陰毒的一環(huán)——用活人魂魄替代鎮(zhèn)靈，等于把人變成永遠(yuǎn)困在陰陽縫里的活祭品。

他顫抖著去碰那枚暗紅符文，指尖剛觸到皮膚，林朝顏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指甲深深掐進他手背：疼...像有火在啃骨頭。

朝顏！

朝顏你聽我說，我會救你。沈張陵把臉貼在她額頭上，聲音發(fā)顫。

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正在流失，像塊被潮水漫過的礁石，正一點一點沉進冰窟。

嗤——

井口傳來銅哨的尖嘯。

沈張陵抬頭，灰袍人不知何時退到了井臺邊緣，玄色斗篷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掛著的青銅哨子。

那哨聲像根細(xì)針，順著耳道扎進腦仁，井底的黑液突然沸騰起來，翻涌的氣泡里浮起無數(shù)青灰色指節(jié)，敲打著井壁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響。

你們以為破了雙棺封魂就能阻止一切？灰袍人扯下兜帽，露出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左眼角有道貫穿至下頜的疤痕，真正的還陽術(shù)，現(xiàn)在才開始——他猛地咬破舌尖，血沫混著哨音噴向井口，用雙生血脈喚醒噬魂手本體！

話音未落，黑棺轟地裂開。

沈張陵瞳孔驟縮——棺縫里探出的不是女尸，是只青灰色手臂，皮膚像泡了二十年的腐木，指甲卻鋒利得能刮下井磚。

最駭人的是那五道指痕，深褐中泛著紫，和他在連環(huán)兇案死者頸后見過的三陰噬魂手分毫不差。

朝顏！沈張陵想撲過去，卻被黑液里突然竄出的藤蔓纏住腳踝。

他踉蹌著栽倒，懷里的林朝顏被那只青手精準(zhǔn)扣住腳踝，瞬間被拖向棺口。

她的銀項圈在月光下劃出一道白痕，撞在沈張陵手腕上，疼得他倒吸冷氣——這是他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長命鎖，上個月他親手戴在林朝顏頸間的。

老張頭！

老周！沈張陵吼著去抓林朝顏的手腕，指尖剛碰到她冰涼的手背，就被一股陰寒之氣震得發(fā)麻。

他余光瞥見磚廠守門人正捂著胸口爬起來，老人臉上的血污被冷汗沖開，眼里竟有清明在閃爍：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給我喝符水，讓我挖井、埋棺...控制我...他從懷里摸出半張焦黑的紙，抖得像片秋葉，這是...守墓紋飾圖...標(biāo)著秦嶺古冢的位置...

沈張陵剛要去接，后腰突然被人死死攥住。

法醫(yī)老周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后，平時總沾著福爾馬林味的白大褂此刻浸滿黑液，他扯開衣領(lǐng)，鎖骨下方露出塊暗紅烙印，和灰袍人手臂上的守墓紋一模一樣：你父親不是自愿當(dāng)鎮(zhèn)靈的！老周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守墓人用假契約騙他獻祭，真正的活棺容器...是林教授！

林教授？

沈張陵的太陽穴嗡地炸開。

林朝顏的祖父，那個在羅布泊失蹤的新中國第一代考古隊長？

他突然想起林朝顏提過，祖父失蹤前最后一封信里寫著要為文明守最后一道門，原來這道門...竟是用活人血祭？

陵哥！林朝顏的尖叫刺穿他的思緒。

那只青手已扣住她整條小腿，正往棺里拖。

她的銀項圈啪地斷裂，長命鎖墜子滾到沈張陵腳邊，背面刻著的平安二字被黑液泡得模糊。

他瘋了似的去拽她的胳膊，可那青手的力道大得離譜，他被帶得跪坐在地，指甲在磚縫里摳出血來。

《青烏殘卷》！他突然想起什么，顫抖著翻開懷里的殘卷。

泛黃的紙頁自動翻到最后幾頁，邊角處有父親潦草的字跡：若遇噬魂手復(fù)蘇，需以斷魂咒配合雙生血契逆流引煞...但代價是——

但代價是活棺容器的命！灰袍人的笑聲混著銅哨尖嘯，沈張陵，你父親當(dāng)年就是不肯用林教授的命換大局，才被我們逼成鎮(zhèn)靈。

現(xiàn)在輪到你選了——是用這女人的命鎮(zhèn)住噬魂手，還是讓它破土而出，把整個秦嶺的活人都變成活棺？

沈張陵的視線模糊了。

他看見林朝顏的半個身子已經(jīng)沒進棺里，暗紅符文爬滿她的脖頸，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

棺底的黑液突然翻涌，兩個名字從泥里浮起，是父親的沈淵和林教授的林承業(yè)——十年前的活棺陣，原來從那時就埋下了種子。

陵哥...林朝顏的聲音越來越弱，她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沈張陵的臉，選...選大局...

青灰色手臂突然發(fā)力。

沈張陵被甩到井壁上，額頭撞出的血珠落進黑液，瞬間被吞噬得干干凈凈。

他瞪大眼睛，看著林朝顏最后那縷衣角被棺口吞沒，聽著她的聲音被黑暗絞碎，只剩那句選大局在井底回蕩，混著黑液翻涌的聲響，像極了二十年前，父親在秦嶺古冢里，洛陽鏟木柄斷裂時，那聲綿長的、帶著血沫的嘆息。

井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扇沉了千年的門，終于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