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里的警笛聲穿透鐵皮門時，沈張陵掌心的鏡渣仍在緩緩蠕動。

他能感覺到那些鋒利的碎片正沿著掌紋攀爬，像無數(shù)條細(xì)小的冰蛇，在皮膚下勾勒出某種熟悉的紋路——和他后頸那道淡青抓痕的走向分毫不差。

小陵，你必須阻止她。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像一記悶雷。

沈張陵手指猛地一顫，鏡渣劃破掌心，血珠滴在碎片上，映出的抓痕瞬間紅得刺目。

他這才驚覺，剛才鏡中那些閃過的畫面里，父親扭曲的臉其實在動唇——原來自己一直聽錯了遺言，不是照顧好自己，是阻止她。

林朝顏蹲在滿地鏡渣前，指尖捏著半枚銅戒碎片，正用鉛筆在地面拓印。

她的發(fā)梢沾著碎玻璃，額角有道血痕，卻像完全沒察覺似的，筆尖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守墓紋飾里，卍字符代表鎮(zhèn)靈口。她咬著鉛筆抬頭，眼底泛著血絲，我祖父筆記里提過，秦嶺古冢的封印鏈?zhǔn)菑拇u廠枯井開始延伸的。

沈張陵猛地翻出懷里的《青烏殘卷》。

泛黃的紙頁被他指尖捏得發(fā)皺，當(dāng)翻到還陽術(shù)·鎮(zhèn)靈篇時，一片照片唰地滑落——是十年前的秦嶺，父親穿著褪色的工裝，背后站著林教授（林朝顏祖父），兩人中間的封門石后，隱約能看見一道被青銅鎖鏈纏住的人影，鎖鏈紋路和灰袍人袖口的一模一樣。

這是...他嗓音發(fā)啞。

林朝顏的手指在照片邊緣頓?。何易娓甘й櫱白詈笠环庑爬镎f，封印需要活餌。她的指甲掐進掌心，原來活餌不是文物，是人。

倉庫外傳來急促的砸門聲，老周的聲音混著警笛：小沈！

朝顏！

警察要沖進來了！

沈張陵扯下衣角包住掌心的鏡渣，碎片卻仍在發(fā)燙，像要融進血肉里。

他盯著照片里父親年輕的臉——和自己現(xiàn)在的輪廓重疊，突然想起童年總在父親書房聞到的石粉味，原來那是活棺鎮(zhèn)靈時，骨骼被咒力侵蝕的聲音。

去磚廠。他將照片塞進林朝顏手里，老周，你跟警察解釋，就說我們追文物販子去了。

老周扒著門縫露出半張臉，白大褂上沾著銅鏡的碎片：你們瘋了？

那枯井三年前死過人！

所以灰袍人才選那里。林朝顏已經(jīng)站起，銅戒碎片在她掌心壓出紅印，老張頭！她突然提高聲音。

一直縮在墻角的老張頭猛地抬頭。

這個磚廠守門人此刻像換了個人，渾濁的眼睛里燃著光：我?guī)銈內(nèi)?。他摸出褲兜里的鑰匙串，鐵鑰匙碰撞的聲音在倉庫里格外清晰，當(dāng)年我兒子掉進枯井時，井底有塊石板，我挖了半宿沒撬動——他喉結(jié)滾動，現(xiàn)在我知道為什么了。

警棍撞擊鐵門的聲響更近了。

沈張陵扯下窗簾布裹住《青烏殘卷》，轉(zhuǎn)身時瞥見林朝顏正將那半枚銅戒塞進頸間，金屬貼在她鎖骨上，泛著冷光。

磚廠的夜比想象中更黑。

老張頭舉著礦燈走在前頭，光束掃過廢棄的磚窯，像巨獸的眼睛。

枯井在磚廠最北邊，井口蓋著塊裂成兩半的青石板，縫隙里爬滿野藤。

當(dāng)心。沈張陵拉住要彎腰的林朝顏。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井口邊緣的苔蘚——下面有新鮮的刮痕，是青銅鎖鏈磨出來的。

林朝顏用手電照向井壁。

光束掃過的瞬間，兩人同時倒抽冷氣——整面井壁密密麻麻刻滿符文，每道刻痕都泛著青黑，像凝固的血。

雙生契約...林朝顏的聲音發(fā)顫，我祖父說過，這種符文會把兩個人的命鎖在一起，活一人，死一人。

沈張陵的指尖突然觸到一處凹陷。

那地方的刻痕比周圍淺，像是被刻意磨平的。

他剛要細(xì)看，井底突然傳來一聲低語。

別...

聲音很輕，卻像根針直扎進耳膜。

沈張陵猛地抬頭，林朝顏的手電光正晃在他臉上：你聽見了？

別...信...

這次更清晰。

沈張陵的呼吸驟然急促——這是母親臨終前的聲音。

他最后一次見母親時，她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攥著他手腕，喉間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他當(dāng)時以為是別怕，原來竟是別信。

信什么？林朝顏的手電光下移，照到井底。

一聲金屬摩擦的脆響突然從頭頂炸開。

沈張陵本能地拽著林朝顏后退。

青銅鉤索擦著他后頸掠過，鉤尖掛著枚血浸的玉佩——他認(rèn)得這玉，是父親失蹤前總戴在頸間的鎮(zhèn)魂佩，雕著的鎮(zhèn)靈紋此刻正滲出黑血，像在流淚。

你們以為是在救人？灰袍人的聲音從井頂傳來，帶著令人牙酸的笑，沈鶴（沈父名）用自己鎮(zhèn)了二十年，現(xiàn)在該換你們了——特別是林家的小容器。

鉤索猛地一拽。

井底傳來石板斷裂的轟鳴，碎石簌簌落下，露出下方一口黑棺。

棺蓋刻著巨大的卍字符，在手電光下泛著幽藍(lán)，而字符中央，用血寫著林朝顏三個字。

朝顏！沈張陵撲過去，羅盤重重壓在棺釘上。

《青烏殘卷》在他懷里發(fā)燙，他想起父親筆記最后一頁的血字：若我未歸，請勿開棺，否則...她將成新容器。

棺縫中滲出黑色液體，瞬間凝結(jié)成五只利爪——正是筆記里畫的三陰噬魂手。

林朝顏的手不知何時已按在棺蓋上，她抬頭看向沈張陵，眼角有淚滑過：我祖父說，文物不該用活人鎮(zhèn)。她的掌心滲出血，沿著卍字符的紋路蔓延，但如果是為了救你父親...

黑棺發(fā)出低沉的轟鳴，像某種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

沈張陵想拽開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那只手燙得驚人，仿佛有股力量正順著她的血脈往棺里鉆。

小陵。林朝顏笑了，眼淚滴在血字上，你母親讓你別信的，應(yīng)該是還陽術(shù)能救所有人的謊話。她的指腹擦過他后頸的抓痕，但我信你父親，他說過，總有人要站在光里。

黑色液體順著她的手腕向上攀爬，在皮膚下勾勒出和沈張陵后頸一樣的抓痕。

沈張陵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懷里的《青烏殘卷》突然自動翻頁，最后一頁的血字在月光下清晰浮現(xiàn)：若開棺，以血為引，生者成棺。

林朝顏的鮮血已漫過整個卍字符，在棺蓋上染出刺眼的紅。

她望著沈張陵，目光溫柔得像當(dāng)年沈父摸著他腦袋說小陵要長大時的模樣。

我準(zhǔn)備好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