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張陵沖出臥室，客廳里空無一人，陳富貴早已不見蹤影。
樓道里幽深寂靜，只有電梯指示燈的數(shù)字在無聲跳動，最終停在了一樓。
他跑了！
沈張陵死死攥著那枚冰涼的青銅殘佩，鋒利的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
這枚殘佩，與父親筆記中那被撕去的一頁邊緣，竟能完美吻合！
十年了，這條線索來得如此突然，又帶著如此濃烈的不祥。
周秀蘭的死，絕不僅僅是風(fēng)水兇煞那么簡單。
陳富貴倉皇逃竄的背影，更像是在掩蓋什么。
他嗅到了一絲血腥之外的、更深沉的陰謀氣息。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刺耳。
沈張陵眉頭緊鎖。
他此刻身在兇案現(xiàn)場，又是陳富貴請來的“風(fēng)水先生”，一旦警方介入，他這“野道”的身份，恐怕解釋不清。
他迅速將殘佩貼身收好，剛想從后門離開，刺目的紅藍光芒已經(jīng)透過窗戶掃了進來，緊接著便是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晚了。
冰冷的審訊室，白熾燈散發(fā)著慘淡的光。
“沈張陵，考古系肄業(yè)，現(xiàn)在是……風(fēng)水先生？”張隊四十出頭，國字臉，眼神銳利如鷹，此刻正翻看著一份簡單的資料，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他將資料拍在桌上，身體前傾，壓迫感十足：“周秀蘭死了，你是第一個進入她臥室的人，除了那個跑掉的陳富貴。你說說，你都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張陵面色平靜，將自己如何被陳富貴請來看風(fēng)水，如何在閣樓發(fā)現(xiàn)暗格和青銅殘佩的經(jīng)過簡述了一遍，隱去了殘佩與父親筆記的關(guān)聯(lián)。
“青銅殘佩？”張隊挑了挑眉，“在哪？”
“被陳富貴跑的時候，慌亂中帶走了。”沈張陵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那枚殘佩對他意義重大，絕不能輕易示人。
張隊冷笑一聲，顯然不信：“風(fēng)水先生？呵，我倒要考考你的專業(yè)性。死者周秀蘭，我們法醫(y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超過二十四小時，尸斑呈現(xiàn)暗紫色，主要分布在背部和四肢下垂部位。你有什么高見？”
沈張陵目光微凝，回憶著臥室內(nèi)的情景，緩緩道：“張隊，尸斑的位置，恐怕不止那么簡單。”
“哦？愿聞其詳。”
沈張陵不慌不忙地從隨身攜帶的舊布包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硬殼筆記本和一支筆，迅速在紙上勾勒出周秀蘭臥室的平面圖，重點標記了床鋪、窗戶，以及一面正對著床尾的穿衣鏡。
“死者仰臥于床，按常理，尸斑確實應(yīng)該主要凝于背部。”他用筆尖點了點圖上的床鋪，“但如果我沒看錯，她臥室里的穿衣鏡，正對著床尾，鏡面形成了一個典型的‘光煞反射’。而她死亡時，窗外的路燈光線，以及某些……特殊的‘氣’，會通過鏡面折射，精準地投射在死者的小腹和頸部。”
他抬眼看向張隊：“我斷言，死者小腹和頸部的尸斑，會比背部更為深重，甚至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瘀黑色。這并非單純的血液沉積，而是‘陰煞聚而不散’，加速了尸變的表征。”
張隊眼神一厲，死死盯著沈張陵。
他剛從法醫(yī)那里拿到初步報告，確實提到了死者頸部和小腹有異常的深色瘀痕，起初以為是外力所致，但細查并無傷口。
這小子，難道真有點門道？
“你憑什么這么說？就憑一面鏡子？”
“不只。”沈張陵翻開筆記本的另一頁，上面是他憑記憶默畫下來的周秀蘭頸后抓痕的形態(tài)。
“這‘三陰噬魂手’的抓痕，本身就帶有極強的陰煞之氣。煞氣入侵，首先會從人體最薄弱的關(guān)竅凝聚，加速尸變。而鏡面折射，則為這些煞氣提供了一個精準的‘通道’，使其在特定部位高度集中。”
張隊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小李，讓法醫(yī)老王再仔細檢查一下死者頸部和腹部的尸斑情況，特別是顏色和范圍，對比背部，立刻回報！”
放下對講機，張隊的目光重新落在沈張陵身上，審視的意味更濃了。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對講機“滋啦”作響，傳來法醫(yī)老王略帶驚訝的聲音：“張隊，你……你怎么知道的？死者頸部和腹部的尸斑確實比背部顏色深得多，接近墨黑，而且有輕微的……怎么說呢，像是內(nèi)部組織加速腐敗的跡象。太奇怪了！”
張隊握著對講機的手指微微收緊，看向沈張陵的眼神復(fù)雜起來。
這小子，說的竟然全中！
“你再回現(xiàn)場看看，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張隊的語氣緩和了不少，但依舊帶著職業(yè)性的警惕。
重回周秀蘭的臥室，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淡淡的腐敗氣息和濃重的塵埃味。
沈張陵沒有直接走向閣樓，而是徑直來到床頭柜旁。
之前急于探查閣樓，很多細節(jié)被忽略了。
他戴上警方提供的手套，仔細檢查著床頭柜。
柜子是老式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抽屜邊緣有些許磨損。
他拉開抽屜，里面只有些常用的藥品和雜物。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抽屜的底板和側(cè)板，聲音都很沉實。
他的目光落在床頭柜與墻壁之間的縫隙，那里積著一層厚厚的灰。
他蹲下身，視線幾乎與地面平行，突然，他注意到床頭柜的底座與地面之間，似乎有一道極細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比正常的家具腳墊要寬那么一點點。
他嘗試推動床頭柜，柜子紋絲不動，顯然非常沉重。
張隊派來跟著他的年輕警員小王見狀，也上來幫忙。
兩人合力，才將沉重的床頭柜挪開寸許。
就在床頭柜原本緊貼墻壁的內(nèi)側(cè)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夾層擋板暴露出來。
擋板的顏色與柜體幾乎融為一體，若非特意尋找，極難發(fā)現(xiàn)。
沈張陵小心翼翼地摳開擋板，里面赫然躺著一枚沾染著些許暗紅色泥土的古錢幣。
那是一枚漢代五銖錢，青銅質(zhì)地，外圓內(nèi)方，錢身上“五銖”二字篆寫清晰。
吸引沈張陵目光的，是那些暗紅色的泥土，以及銅錢邊緣在常年摩挲下，隱約露出的細微刻痕。
他將五銖錢拈起，入手微沉。
用指腹輕輕擦拭那些紅土，一些銅銹也隨之簌簌掉落。
就在一片銅銹脫落處，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辨識的刻痕顯露出來——那是一個殘缺的“守”字！
沈張陵的心臟猛地一跳！
《青烏殘卷》中曾有記載，某些傳承久遠的守墓人家族，會以特定年代、帶有特殊印記的錢幣作為信物。
這枚帶紅土的五銖錢，以及這個殘缺的“守”字，與書中描述的“守墓人信物”特征高度吻合！
難道周秀蘭，或者陳富貴，與守墓人有關(guān)？
“這是……漢代的五銖錢？”小王湊過來看了一眼，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這上面的土看著挺新鮮的，像是剛從哪里挖出來不久。”
張隊也接到了消息，快步走了進來，接過沈張陵遞來的證物袋，看著里面的五銖錢，眉頭緊鎖：“這土……是秦嶺山區(qū)的紅黏土。但這錢的形制，需要專家鑒定一下。小李，聯(lián)系市博物館，請他們的文物專家過來一趟。”
半小時后，一位戴著金絲眼鏡，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年輕女性在兩名便衣的陪同下走進了臨時設(shè)立的現(xiàn)場指揮室。
她約莫二十七八歲，氣質(zhì)溫婉，但眉宇間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專業(yè)與沉靜。
“林朝顏，市博物館策展人，國家二級文物鑒定師。”她簡單自我介紹，聲音清泠悅耳。
張隊將裝有五銖錢的證物袋遞給她：“林老師，麻煩您幫忙鑒定一下這枚古錢的年代，以及這些附著的泥土。”
林朝顏接過證物袋，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五銖錢，放在便攜式放大鏡下仔細觀察。
她白大褂的袖口微微上翻，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一小塊皮膚，上面有一個極淡的、類似火焰與山巒結(jié)合的紋章印記，若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
“從形制和包漿來看，確實是西漢時期的五銖錢，鑄造工藝精良，品相尚可。”林朝顏的聲音平靜而專業(yè)，“至于這上面的紅土……”她用鑷子夾起一點紅土，放在載玻片上，又用小型顯微鏡觀察片刻，秀眉微微蹙起。
“這紅土的成分，與羅布泊地區(qū)某些古墓葬群出土文物上附著的紅土樣本，成分高度相似。”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停留在沈張陵身上，似乎對他這個“風(fēng)水先生”有些好奇。
羅布泊？
沈張陵心中一動，那地方與父親的失蹤地秦嶺相隔千里，怎么會扯上關(guān)系？
他心念電轉(zhuǎn)，不動聲色地從貼身口袋里取出那枚青銅殘佩，遞了過去：“林老師，那麻煩您再看看這個，也是在那間屋子里找到的。”他依舊隱去了暗格和父親筆記的關(guān)鍵信息。
林朝顏接過殘佩，瞳孔在看清上面紋路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
她指尖輕輕劃過殘佩上古老而細密的紋路，以及那不規(guī)則的斷裂痕跡，眼神變得有些復(fù)雜和凝重。
“這紋飾……是先秦時期祭祀活動中，守陵氏族特有的族徽演化。這種青銅佩，是守墓人后裔代代相傳的信物，每一塊都獨一無二。”她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些，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探尋，“據(jù)我所知，類似的殘佩……只在十年前秦嶺一座未被完全發(fā)掘的古冢中出土過一枚，那次考古行動……”她沒有說下去，但眼神中的驚疑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沈張陵的心跳漏了一拍。秦嶺古冢！父親失蹤的地方！
“咳！”張隊突然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了林朝顏的話。
他指著旁邊一臺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對眾人道：“各位，看看這個。我們在兇宅樓道口的監(jiān)控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
屏幕上播放起一段略顯模糊的監(jiān)控錄像。
畫面顯示，就在沈張陵進入閣樓，發(fā)現(xiàn)暗格的那個時間段，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幾乎完全籠罩在陰影中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周秀蘭家門外，短暫停留后，又悄無聲息地離去。
由于角度和光線問題，看不清面容。
“這個時間點，陳富貴應(yīng)該還在屋內(nèi)。”張隊分析道，“但這人影，明顯不是他。”
畫面繼續(xù)播放，就在那深色人影轉(zhuǎn)身即將離開監(jiān)控范圍的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回頭望了一眼攝像頭的方向。
這一刻，他兜帽的陰影略微敞開，但臉部依舊模糊。
然而，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身上的衣物顏色，在監(jiān)控畫面的一次微弱跳幀后，竟從深黑色變成了難以形容的灰袍輪廓，仿佛整個人都虛化了一瞬，隨即徹底消失在樓道的拐角。
“這是……”小王倒吸一口涼氣，“監(jiān)控壞了？還是我看錯了？”
沈張陵的目光也凝固在那一幀詭異的色彩變化上。
黑袍，灰袍……這絕不是普通的監(jiān)控故障。
林朝顏一直專注地盯著屏幕，當看到那灰袍人影消失的方向時，她白皙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
突然，她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張陵，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語氣急促卻清晰：
“沈先生，你父親……那本《青烏殘卷》的筆記，能不能借我看看？”
沈張陵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涼與力道，心中巨震。
她怎么會知道《青烏殘卷》？
還提到了父親的筆記？
夜色漸深，警局的燈光依舊通明。
沈張陵坐在臨時安排的休息室里，腦中紛亂如麻。
青銅殘佩、五銖錢、“守”字印記、羅布泊的紅土、秦嶺古冢、詭異的黑灰袍人影，還有林朝顏那句出人意料的請求……所有的線索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他越纏越緊。
他深吸一口氣，從貼身處取出那本已經(jīng)翻看得邊緣起毛的《青烏殘卷》影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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