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朝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如同一顆石子投入陸準(zhǔn)心湖，蕩開圈圈漣漪。

陸準(zhǔn)老臉一紅，之前的驚艷迅速轉(zhuǎn)化為尷尬。

他剛才那副視死如歸、準(zhǔn)備迎接丑八怪的模樣，現(xiàn)在回想起來，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咳咳……”

他干咳兩聲，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喜秤，眼神有些飄忽。

“那個……娘子……外面的傳言，它……”

他想問，為什么傳言和真人差距這么大？

簡直是欺詐。

然而，不等他組織好語言，端坐在床沿的武朝朝卻忽然起身。

她整理了一下略顯陳舊的嫁衣，走到陸準(zhǔn)面前，盈盈一拜。

動作流暢自然，帶著大家閨秀特有的端莊與嫻靜。

“夫君今日在喜堂之上，為妾身生母仗義執(zhí)言，妾身感激不盡。”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透著真誠。

“若非夫君，母親恐怕此生都無緣親見女兒禮成。”

陸準(zhǔn)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拜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下意識地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呃……娘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他心里有點(diǎn)發(fā)虛。

他哪是為了給她母親爭臉面，他純粹就是想激怒劉繼梅和武坤元，攪黃這門親事，好趕緊跑路。

現(xiàn)在想想，幸虧武家那幫人是忍者神龜，硬生生忍住了。

不然，這么一個國色天香的漂亮媳婦兒，豈不是就因?yàn)樗购[給弄沒了？

想到這里，他臉上更熱了，連忙擺手。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再說了，我也確實(shí)看不慣那劉氏的做派，嫡庶不分，規(guī)矩何在。”

他順著桿子往上爬，試圖給自己找補(bǔ)點(diǎn)面子。

武朝朝直起身，清澈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那點(diǎn)小九九。

她沒有點(diǎn)破，只是微微頷首。

“夫君可知，外面關(guān)于妾身的那些傳言，從何而來？”

陸準(zhǔn)精神一振，這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愿聞其詳。”

武朝朝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動作不疾不徐。

燭光映在她秀美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其實(shí)，武家與知府朱家，早有婚約。”

“約定武家女，嫁與朱家公子朱文杰。”

陸準(zhǔn)眉頭微蹙。

朱文杰？

這個名字他有點(diǎn)印象，似乎是永安府近幾年聲名鵲起的一個天才。

永寧縣就歸永安府管轄。

武朝朝繼續(xù)說道，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傳聞朱公子乃文曲星臨凡，自童生試起，至鄉(xiāng)試舉人，皆是案首。”

“人人都說，他來年春闈，必定高中狀元，光耀門楣。”

“原本，這門親事，該是我的。”

“只因妾身生母乃是父親原配，妾身亦是嫡出長女。”

陸準(zhǔn)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什么。

“但是……”

武朝朝放下茶杯，抬眸看向陸準(zhǔn)，眼神里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劉氏，也就是如今的主母，當(dāng)年不過是父親的妾室。”

“她見我容貌尚可，又占著嫡長女的名分，擔(dān)心那朱公子會看上我，從而影響她親生女兒武月晴的前程。”

“畢竟，她還生了武家唯一的兒子，武無極。”

陸準(zhǔn)恍然大悟。

原來癥結(jié)在這里。

后宅爭斗，嫡庶之爭。

“所以，她便開始處心積慮。”

武朝朝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仿佛帶著冰冷的寒意。

“她先是在外面散布謠言，說我容貌丑陋，性情古怪，而且身子骨弱，是個纏綿病榻的病秧子，活不過雙十年華。”

“緊接著，又以我生母多年無子為由，說動父親，廢黜了我母親的正妻之位，將她自己扶正。”

“如此一來，武月晴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女。”

“而我，就成了一個聲名狼藉、無人問津的庶女。”

陸準(zhǔn)聽得暗暗心驚。

這劉繼梅，手段當(dāng)真狠辣。

為了自己女兒的前程，不惜毀掉另一個女孩的一生。

“那……武老爺子就任由她這么做？”

陸準(zhǔn)忍不住問道。

武朝朝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嘲諷。

“父親……他更看重的是武家的前程，是武無極這個兒子。”

“犧牲一個女兒，換來朱家的助力，對他而言，或許是筆劃算的買賣。”

“更何況，劉氏手段高明，那些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我也深居簡出，連府里許多下人都信以為真。”

“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忘了，我母親曾是正妻，我曾是嫡女。”

陸準(zhǔn)沉默了。

大家族的齷齪，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黑暗。

“眼看著與朱家的婚期將近，朱文杰即將赴京趕考，途徑永寧。”

“為了不讓朱文杰見到我，免生枝節(jié)，他們便急著將我嫁出去。”

“可之前的謠言傳得太兇，尋常人家誰敢娶一個又丑又病的女子？”

“恰在此時，你的繼母柳如煙找上門來，提出讓你入贅。”

“一個急于處理掉‘麻煩’，一個想要掃清兒子繼承家產(chǎn)的障礙，兩家一拍即合。”

“于是，便有了今日這門親事。”

武朝朝終于將所有前因后果和盤托出。

陸準(zhǔn)徹底明白了。

怪不得武家的人那么能忍。

怪不得他把武無極打成豬頭，武坤元還能忍著怒火讓他道歉。

怪不得劉繼梅氣得快要爆炸，最終還是拂袖而去，沒有當(dāng)場取消婚事。

原來，他們是怕他這個“贅婿”跑了！

只要武朝朝嫁了人，成了別人的妻子，那就算朱文杰來了，看到了武朝朝的真容，心生愛慕，也為時已晚，生米煮成熟飯，總不能搶一個有夫之婦。

至于外面那些關(guān)于武朝朝的謠言，武坤元和劉繼梅大可以推個一干二凈，說不知道是誰惡意中傷。

好一招金蟬脫殼，瞞天過海！

陸準(zhǔn)看著眼前這個清麗脫俗，卻身世坎坷的女子，心中五味雜陳。

他之前的退婚念頭，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有些可笑。

自己還以為是柳如煙給的“嫁妝”太多，讓武家舍不得。

搞了半天，自己才是那個防止“意外”發(fā)生的工具人。

武家真正圖謀的，是與知府朱家的聯(lián)姻，是未來的狀元女婿！

而他陸準(zhǔn)，不過是這盤棋里，用來穩(wěn)住局勢，順帶處理掉武朝朝這顆“棄子”的棋子罷了。

而柳如煙，那個毒婦，恐怕也樂見其成，巴不得他這個“原配嫡子”趕緊被掃地出門，死在外面才好。

兩家各取所需，唯獨(dú)他和眼前這個女子，成了徹頭徹尾的犧牲品。

心念電轉(zhuǎn)，陸準(zhǔn)的目光落在武朝朝那雙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上。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放在桌沿的纖手。

入手微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細(xì)膩得不像常年臥病之人。

“娘子放心。”

陸準(zhǔn)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迎著她略帶驚愕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跟著我，以后咱們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這話他說得篤定，帶著一種莫名的自信。

武朝朝沒有抽回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分辨他話里的真假。

傳聞他是個怯懦的廢物，可通過今天的表現(xiàn)，恐怕也是被人造謠了！

或許他真有那個本事吧……

雖然她不確定，但是她作為妻子，還是愿意給陸準(zhǔn)這個夫君一個兌現(xiàn)承諾的機(jī)會。

“不過眼下……”

陸準(zhǔn)話鋒一轉(zhuǎn)，眼神倏地變得有些灼熱，目光在她秀美的臉龐和纖弱的身軀上流連。

“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