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我如同真正的奴隸一般,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
蕭燼沒有再對我用刑,卻也從不給我好臉色。
他每日都會來看我,有時是送來僅夠維持生命的粗糲食物和清水,有時只是沉默地坐在我對面,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寸寸地描摹著我狼狽不堪的模樣。
蕭燼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十年前那場圍剿,提起蕭氏的覆滅,提起他父親的死狀。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我知道,他在折磨我,用精神上的凌遲,來報復我當年的“不殺之恩”和“殺父之仇”。
我嘗試過反抗,甚至用頭撞墻,想要了結這屈辱的生命。但他總有辦法阻止我。他似乎很了解我,知道如何精準地戳中我的痛處,又如何在我瀕臨崩潰的邊緣,恰到好處地收手,留下一個吊著一口氣的我,繼續(xù)承受這無邊無際的折磨。
直到那一天。
他又像往常一樣,帶著一身清冷的月光,走進了地牢,略顯疲憊的開口問道:
“姐姐,今日心情如何?”他依舊是那副溫潤的模樣,仿佛我們不是仇人,而是久別重逢的親人。
我懶得理他,將頭轉向另一邊,看著墻壁上斑駁的霉菌。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在我面前坐下,然后,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動作。
他緩緩解開了自己素白錦袍的衣襟,露出了線條分明的胸膛和左肩。
那里除了一道猙獰的箭疤,還有鞭痕和……曖昧的咬痕。
“變態(tài)!”我心里暗罵了一句,剛想轉過頭,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那道陳舊的傷疤,皮肉外翻,如同蜈蚣般盤踞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充滿了詭譎的戾氣。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道疤……我認得!
那是十年前,在圍剿蕭氏的戰(zhàn)場上,混亂之中,我為了追擊一個蕭氏頭目,曾射出過一箭。那一箭,本是射向那頭目的后心,卻被一個突然沖出來的少年擋住了。
箭矢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肩,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
我當時只顧著追殺目標,并未在意那個替人擋箭的少年。直到此刻,看到這道熟悉的疤痕,和蕭燼那雙帶著隱秘痛楚和瘋狂執(zhí)念的眼睛……
“這道疤,”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猙獰的傷疤,聲音低沉而沙啞,“是你當年……送給我的生辰禮。”
生辰禮……
我的心狠狠一抽。原來,那天不僅是我放走他的日子,還是他的生辰……而我,卻送了他這樣一份“大禮”。
“為什么?”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而嘶啞,“你為什么要替那個人擋箭?”
他笑了,笑容蒼涼而諷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我被所有人當作孽種、巴不得我早點死的時候,給過我一絲溫暖的人。”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讓我一時間難以分辨。
“姐姐,”他忽然抬眸看我,眼神銳利如刀,“你想知道,當年那場屠城慘案的真相嗎?”
屠城案!
這三個字像是一塊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十年的那一晚,又出現(xiàn)在腦海中,
“傳太子口諭,今查明逆賊蕭氏一族與鎮(zhèn)南王勾結,意圖謀反,現(xiàn)已逃亡青城,特命左將軍謝無凰率本部輕騎300人,秘密趕往,務必將蕭氏全族盡數(shù)剿滅,以絕后患!”
那一年我18歲,因平定西南叛亂有功,剛剛得到圣上嘉獎升至左將軍!而10年后,我卻因此事背負著“屠城惡魔”的污名,被釘在恥辱柱上,受盡唾罵和折辱。若非蕭燼突然出現(xiàn),我早已身首異處。我無數(shù)次在噩夢中回到那個血流成河的城池,卻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夜之間,守城的謝家軍會變成屠戮百姓的劊子手!
我難以置信的盯著他,身體已經開始因為激動而顫抖。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
他站起身,從靴筒里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鏘”的一聲扔在我面前的地上。
“除非……”他俯下身,湊近我的耳邊,用蠱惑般的語氣低語,“你親手,從我這道疤上,剜下一塊肉來。”
什么?!
我震驚地看著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要我……親手剜他的肉?!用這道我當年留下的傷疤,來換取屠城案的真相?!
這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怎么?”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姐姐不敢?還是說,在你心里,那些枉死的百姓,你麾下將士蒙受的不白之冤,都比不上……我這點皮肉之苦?”
他在逼我!他在用真相作為誘餌,逼我親手傷害他,以此來滿足他那扭曲的欲望!
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邊是沉冤昭雪的希望,一邊是親手傷害這個與我有著復雜糾葛的仇人……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蕭燼那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期待的呼吸聲。
最終,我緩緩地、顫抖著伸出手,撿起了地上那把冰冷的匕首。
刀柄入手,一片冰涼。
我抬起頭,對上蕭燼那雙幽深的眼眸。他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只有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匕首,猛地朝他左肩那道猙獰的疤痕刺去!
然而,就在刀尖即將觸及傷疤的瞬間,我的手腕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偏——
“噗嗤!”
匕首狠狠刺入了他心口旁邊的位置!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他月白的衣袍,也濺了我一臉溫熱。
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后退。反而伸出手,緊緊攥住了我握著匕首的手腕,阻止我拔出。
“姐姐……”他低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又抬眸看向我,眼中翻涌著痛苦、瘋狂和一絲詭異的滿足,“再偏半寸……就能殺了我了……但是……你沒有,哈哈哈”
他忽然瘋狂的大笑起來,聲音卻帶著瀕死的沙啞和喘息,溫熱的血不斷從傷口涌出,順著匕首流淌下來,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我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看著他眼中那近乎解脫的神情,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一陣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
我……我竟然下意識地避開了致命的位置……
為什么?
就在這時,地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京郊密探八百里加急!”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蕭燼猛地回過神,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攥著我的手腕,用力將匕首拔了出來!
劇痛讓他臉色更加慘白,但他強忍著,用另一只手捂住不斷流血的傷口,沉聲道:“進來!”
一個穿著夜行衣、風塵仆仆的密探快步走了進來,單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大人!當年屠城案的主謀已經查到。”
蕭燼接過信件,迅速拆開,目光飛快地掃過信紙。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血色盡褪,握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有滔天的恨意,還有一絲……我無法理解的荒謬和自嘲。
“呵……呵呵……”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最后變成了近乎癲狂的大笑,“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他笑著笑著,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濺在信紙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主謀……”他死死盯著我,一字一句,如同泣血般說道,“屠城案的真正主謀……果真是……當今圣上……景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