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暖水瓶炸了

春分那天的暖水瓶突然炸了。我蹲著收拾碎膽時，搪瓷杯上的勞動模范紅字映出張茜的倒影。她扶著義肢在藥柜前分裝中藥，茉莉香混著艾草味嗆得人咳嗽。

許哥說當歸沒了。她翻著賬本的手缺了無名指，斷口處貼著創(chuàng)可貼。我抓起當歸片撒進下水道：你該補的是腦仁。

許念沖進來時帶倒了晾衣架，我的舊胸罩掛在他新燙的西裝上。他彎腰撿鋼镚兒時，假肢螺絲擦過搪瓷杯，劃掉了模范的偏旁。

梅雨季的縫紉機總卡線。我拆開給張茜改的孕婦裝時，夾層里掉出半張B超單。胎兒四肢像畸形的餛飩，檢查日期停在她宣稱懷孕那晚。

許哥說腰這里要放寬。張茜轉(zhuǎn)著輪椅遞來軟尺，義肢螺絲反射著冷光。我剪斷線頭時故意劃破她胳膊，血珠滾到孕婦裝上的茉莉繡樣。

許念聞聲沖進來，假肢撞翻針線筐。我踩著滿地紐扣大笑：這胎要是生出來，得管你叫爸還是哥？

暴雨砸在鐵皮屋頂時，縫紉機突然倒轉(zhuǎn)，針尖戳穿我虎口的舊疤。張茜的尖叫混著雷聲：我的肚子！

立秋后的樟腦丸化成粘液。我翻找冬衣時，軍大衣口袋掉出火車票根。終點站是母親臨終前念叨的鼓浪嶼，背面寫著程小滿收。

許念在院里修輪椅輪胎，機油蹭到新買的皮鞋。我揚著票根問：私奔還帶拖油瓶？他突然砸了扳手，假肢螺絲崩進晾曬的柿餅里。

張茜的輪椅軋過票根時，我瞥見她襪口露出的妊娠紋。藥罐沸騰的聲響中，我往湯藥里撒了把樟腦粉：保胎要趁熱。

救護車拉走她時，許念的假肢卡進下水道柵欄。我蹲著看他在污水里掙扎，像極了八歲那年他幫我撈發(fā)卡的姿勢。

霜降那天的老座鐘突然停擺。我踩著凳子修發(fā)條時，發(fā)現(xiàn)鐘擺后藏著張流產(chǎn)手術(shù)單。患者姓名欄填著我的曾用名，醫(yī)師簽字是許念十六歲的筆跡。

這是你送我的成年禮？我把手術(shù)單拍在藥柜玻璃上。許念擦拭血壓計的手頓了頓，酒精棉球滾進煎糊的藥渣。

張茜的輪椅撞翻老座鐘時，我接住墜落的鐘擺。銅質(zhì)擺錘底面刻著1999.2.14，正是他帶我看《泰坦尼克號》卻中途離場的那天。

拆遷隊的電鉆聲震碎玻璃柜時，許念的假肢突然失靈。他跪在滿地中藥里找降壓藥的樣子，像極了父親臨終前抓救命稻草的模樣。

冬至夜的蜂窩煤突然復(fù)燃。我踩著煤渣滅余燼時，火星竄上晾在院里的嬰兒服。許念沖進來潑水時，假肢螺絲擦過我腳踝，燙出新月形疤痕。

親子鑒定書。我把文件扔進煤爐，看火苗吞噬生物學父親的結(jié)論。張茜舉著農(nóng)藥瓶撞門時，我聞見百草枯混著茉莉香精的甜膩。

消防車的水柱沖塌西墻時，磚縫里露出藏了二十年的鐵盒。泛黃的《泰坦尼克號》票根上，背面用鉛筆寫著：我去買止疼片，等我。

許念的假肢在積水里漏電時，我攥著焦黑的票根笑出淚。救護車藍光中，張茜的遺書從輪椅暗袋飄出，落款日期是我們結(jié)婚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