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天,裝酸梅湯的保溫瓶突然裂了縫。我蹲在餛飩店后門收拾碎玻璃,冰鎮(zhèn)的湯汁滲進青石板縫里,引來成群的螞蟻。許念從前總說,螞蟻搬家的方向能預(yù)知天氣。
小滿姐...張茜的聲音像根生銹的針。她穿著病號服倚在巷口,手腕上的住院帶纏著褪色的紅繩,許哥說你能借我件外套。
我把抹布扔進污水桶:偷人的時候怎么不怕冷?她哆嗦著去撿滾到溝邊的葡萄糖酸鈣口服液,護士鞋滑進積著酸梅湯的泥坑。
許念沖出來抱她的動作驚飛了晾衣繩上的麻雀,藍條紋病號服蹭著我新洗的圍裙。冰柜后面的老鼠藥撒了一地,他踩上去時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重癥監(jiān)護室的探視時間只有十分鐘。我把餛飩湯倒進保溫桶時,不銹鋼湯匙映出張茜浮腫的臉。她脖子上掛著我母親留給兒媳的玉墜,許念曾說要在訂婚宴上親手給我戴。
醫(yī)生說子宮肌瘤是惡性的。她摩挲著平坦的小腹,點滴架在夕陽下投出十字陰影。我攪著冷透的湯水笑出聲:孩子沒了正好省奶粉錢。
許念奪湯匙時劃破了我手背,血珠滾進湯里浮成詭異的圓。護士沖進來按住張茜滲血的針眼,我舔著傷口嘗到混著消毒水味的咸澀。
保溫桶砸在消防栓上發(fā)出巨響,驚醒了走廊長椅上的流浪漢。他們起哄的口哨聲中,我瞥見繳費單家屬欄的許念正被夕陽燒成灰燼。
陰雨持續(xù)了半個月,縫紉機的銹跡爬上了頂針。我拆開許念的冬被準(zhǔn)備彈棉花,卻發(fā)現(xiàn)夾層縫著張字條:[輸卵管切除手術(shù)同意書]?;颊咝彰癜砚g刀,割開了八歲那年他給我縫沙包的往事。
張茜的茉莉香從樓道漫進來,我扯斷線頭的力道帶出血珠。她抱著整箱嬰兒服站在雨里:許哥說留給小滿姐的孩子。
洗衣機的滾筒攪碎了純棉布料,我赤腳踩在泡沫里,碎布片上的小熊隨著水流打轉(zhuǎn)。許念沖進來關(guān)電源時,我抓起嬰兒襪塞進他領(lǐng)口:真該讓洗衣機絞的是你的舌頭。
他胳膊上新增的煙疤閃著水光,像極了當(dāng)年為我擋煙頭留下的舊痕。烘干機突然報警,嬰兒襪卷進風(fēng)口燒出焦糊味。
后院的腌菜缸飄出白毛。我掀開壓缸石時,發(fā)酵過度的酸味熏出了眼淚。許念蹲在墻根修自行車,扳手敲擊聲和當(dāng)年修屋頂時一樣沉悶。
離婚協(xié)議。我把文件拍在腌菜缸沿,墨水被潮氣洇成藍霧,房子歸我,儲蓄罐歸你。他擰螺絲的手頓了頓,車鈴鐺滾進長毛的腌菜汁里。
張茜的輪椅碾過滿地黃葉時,我正往醬缸倒整包鹽。她無名指上的草戒指換了金鑲玉,和我當(dāng)年扔進池塘的那對耳釘閃著同樣的光。
恭喜啊。我撒最后把鹽時,許念正在給張茜調(diào)輪椅靠背。腌菜缸突然開裂,黑褐色的汁液漫過他的回力鞋,那是我高考前熬夜縫的校慶紀(jì)念款。
儲物間的掛面生了蟲。我踩著板凳翻找父親藏的陳醋時,角落里掉出個鐵皮盒。泛黃的成績單下壓著張手術(shù)通知書,患者姓名是我母親,家屬簽名欄蜷縮著許念十六歲的筆跡。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砸在鐵盒上,我認(rèn)出那是初中逃課時刻的[許程]。割破手指滴的血漬還在,邊緣卻多了枚陳舊的戒指壓痕。
許念沖進來搶鐵盒時撞倒了面箱,白蛆雨點般落在他新燙的西裝上。張茜在院外按喇叭,我攥著產(chǎn)檢單笑出眼淚:當(dāng)年你簽字切我媽的子宮,現(xiàn)在又要切張茜的?
他掰我手指的力道像要捏碎骨頭,手術(shù)單在晨光中裂成兩半。蟑螂從面箱底部竄出來,咬碎了藏在夾層里的新生兒足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