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憨子骨折

第1章林憨子骨折

我想象了很多種與林憨子見面的方式：諸如，休年假一家四口開開心心地回老家，看望他；或者，他過生日，我一個人趕回老家吃一餐飯；亦或，我接他來我這里住一段時間……然而，我萬萬沒想到，我和他會在醫(yī)院里見面。

云芝，你爸摔跤了！得到鄰居消息時，是晚上十一點多，我匆匆忙忙打電話請假，聯(lián)系黑車，收拾行李，準備銀行卡。

待上床睡覺時，已過凌晨一點。一夜無眠。我瞪著天花板數(shù)星星，星星時而多，時而少，我怎么也數(shù)不清，后來竟嗚嗚地哭起來……

恭喜你，林憨子，生了個胖女娃。接生婆咔嚓一下，麻利地剪斷了我的臍帶，我?guī)е弁弁矍辶恋目蘼晛淼搅艘粋€新的地方。

這女娃聲音亮，底氣足，額頭寬，將來必是有福之人。接生婆又拍了一下我粉嫩的屁股，贊不絕口，溢美之詞掛滿她溝溝壑壑的臉上。我更加哇哇大哭。

阿婆，你輕一點，你莫拍壞了她，她可是我的心肝。一個中年男人不停地用手揩著眼睛，弓著背，眼神死死盯住接生婆手中的嬰兒，生怕她有半點閃失。

我曉得的，我曉得的，你中年得子，不容易吶！很快，接生婆利索地給我擦了身，穿上了我媽給我做的新衣裳，然后對中年男人一遞，給，你抱一下，哭啥子咯？該高興撒？

高興，高興，我是高興得哭，中年男人雙手在屁股上擦了擦，鄭重地接過我，眼里淚光閃閃，娃，歡迎你的到來，我是爸喔。

原來，林憨子就是我爸，我爸就是林憨子。

我張開迷糊的眼，看了他一眼，打了一個哈欠，然后在他臂彎里睡去。他的臂彎有一股濃濃的汗味，有種天生的安全感，我好像很依戀。他還用臉貼著我的臉，叫了一句小心肝，末了，用嘴蜻蜓般啜了我的小額頭，他的胡茬扎了我，癢癢的。

接下來的日子，林憨子忙得不可開交，又是服侍我媽坐月子，又是給我擂米漿，又是種田，又是喂豬，一個人頂好幾個人。好在，有老娭毑——他的娭毑幫襯著洗衣做飯。

我媽沒有奶水，想盡了一切辦法都無濟于事，我是喝林憨子擂的米漿長大的。

我一輩子都記得米漿的味道，以至于我自己的兒子出生時，林憨子要他也喝米漿，不吃奶粉，說喝米漿才是真糧食，才是綠色食品，無任何添加劑。我堅決反對，因為我不希望兒子也像我一樣，味蕾單一，一輩子記住米漿這種味道。

爸，我堅決反對。

理由？

奶粉更營養(yǎng)。

米漿是最好的糧食，既環(huán)保，又實惠，蠢寶。你反對無效。林憨子力理據(jù)爭。

怎么反對無效咧？現(xiàn)在是一比一，你總得聽聽你女婿的意見，是不？我毫不示弱。

我保持中立！老公申明態(tài)度。

兩人爭執(zhí)不下，干脆一餐奶粉，一餐米漿輪流吃。我兒子童童白白胖胖，很少感冒，除了出生那會兒在醫(yī)院，從未去過醫(yī)院，這與林憨子的精心撫養(yǎng)分不開。

那時，我是省內(nèi)一家電視臺某知名節(jié)目的主持人，因工作原因，我沒有給童童喝母乳，一個月就回到了工作崗位上；而媽已離開我們兩年；公公婆婆雙雙重病在身；老公在國企上班，經(jīng)常出差。于是，帶童童的重擔落在了林憨子身上。

媽媽，外公為何叫林憨子呢？一次，三歲半的童童問我這樣的問題。

嗯——我怕說不全，還是要外公親口告訴你吧！

你又揭我老底，是吧？林憨子狠狠地瞪著我，表面上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其實，我看得到他藏得很深的一絲笑意。

外公，外公，你就給我講講唄！求求你啦！童童搖著林憨子的雙臂，撅著一張小嘴。

哎喲——哎喲——外公沒有能量了，站不穩(wěn)了，怎么辦呢？林憨子做出故意要摔倒的樣子，童童趕緊親了他左臉一口，啵——這是他們祖孫倆慣玩的游戲。

我左腿有能量了，可右腿還是……

啵——童童乖巧地又親了他右臉一口。

我天生性子緩，做事不急不慢，不溫不火，雖然每件事都做得好，但總比別人慢一拍，林憨子吞咽了一口痰，繼續(xù)說道，慢到什么程度呢？打個比方，同樣翻一丘面積差不多的紅薯藤，別人翻了一半，我才翻四分之一，別人翻完了，我才翻一半，就是這么個概念。

外公，你為何這么慢呢？童童閃著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睛，仿佛里面有很多很多疑問。

這個呀，說來話長咯！

林憨子端起陶瓷杯，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茶，揩了揩胡茬上的水珠，一副說書人的架勢，我說了哈，是不是該來點掌聲什么的？

啪啪啪啪……童童第一個鼓起了掌，若不是我喊停，他的小手都不愿意放下。

不行，不行，還有人沒鼓掌，我不說啦！林憨子故意賣起了關子。

哎——真的是一大一小兩頑童，我和老公真拿他們沒辦法。

我，老公和童童三個人鼓掌后，林憨子沉浸在滿滿的幸福的回憶中。

我是我爸我媽的滿崽，他們是老來得子，前面生了九個女兒，直到生下我這個帶把的才結扎。他們生怕怠慢了我，含在嘴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上頭九個姐姐也處處讓著我，幫著我。每次干農(nóng)活，她們都照顧我，說你是弟弟，慢點干，我們先干，完了再幫你就是。有時，我就故意放慢速度，心想，反正有人幫我，我何不悠哉悠哉呢？久而久之，我就養(yǎng)成慢性子了。懂了嗎？我的小祖宗？林憨子撫了撫兒子的頭，眼里盛滿了慈祥。

不懂，童童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哪里不懂？爸蹲下身子，蹲成和站著的童童一樣高，雙眼平視兒子，好像在說，你有什么不懂就問唄。

慢跟憨有什么聯(lián)系？童童略加思索，冒出一句。

慢就是憨，爸解釋。

噢，我懂了，憨是指人做事很慢，慢騰騰的，對吧？童童對“憨”有了自己的定義和理解。

聊著聊著，童童睡著了，林憨子也睡著了，和著衣服，一大一小，一橫一豎，趴在床上，童童在內(nèi)側，林憨子在外側。這是林憨子的細心之處，保護童童別摔下來。

在林憨子的細心照顧下，童童白菜梗樣蹭蹭蹭地往上長，個頭一米二，一下子就快小學畢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