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風(fēng)水世家,父母都是圈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家父林宇堂通曉陰陽秘術(shù),鐵口直斷算無遺策;家母柳如茵擅長命理易數(shù),三爻六壬測人吉兇。
然而身為他們的長子,我卻在六歲那年被他們夫妻倆聯(lián)手釘入了棺材里,親手埋入了亂葬崗!
只因我生辰八字,天生刑克幼弟!
我出生的時候相貌平平,臉上長滿了星星點點的胎記。
父母打從那時起便嫌棄我,干脆給我取名叫林麻子。
等到我五歲那年,母親再度身懷六甲,懷胎十月,終于又生下了一胎男嬰。
這孩子一生下來就白白凈凈,粉雕玉琢,說不出的漂亮。
父母視之如掌上明珠,兩相對比,對我就更加嫌棄厭惡。
更要命的是,弟弟滿月時,母親為他起卦算命,算出他生辰八字與我相沖,我與他雖為兄弟,卻水火不容。
簡而言之,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兩相權(quán)衡,父母毫不猶豫的做出了選擇。
留下弟弟,舍棄我!
于是在我六歲生日那一天,他們用槐木打了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里鋪滿了早夭孩童的散碎骸骨,撒上厚厚一層嶄新紙錢,將我哄睡了放入其中,又在我的身上蓋上了一張活剝下來,蛇血浸過的山羊皮。
封棺入土,埋入亂葬崗中。
如此一來,我肉身與魂魄皆被封住,便徹底從這塵世之中除名。
即便是死了,也不入六道,不予輪回,更無法化為冤魂厲鬼,去找他們一家索命報仇。
我這喪盡天良的生身父母,和他們心愛的小兒子,便可一輩子高枕無憂,榮華富貴,享樂無窮。
可他們千算萬算,機關(guān)算盡,卻沒算到我命不該絕。
許是他們兩口子這手段太過陰毒,設(shè)下的死局太絕,埋葬我的棺槨陰氣太重。
當天半夜,百鬼刨尸。
亂葬崗的孤魂野鬼、山精樹怪,為了吸這棺材里的一口極陰之氣,居然生生把我從地下三尺之處給挖了出來。
掀開棺材板的時候,我已經(jīng)缺氧昏厥,滿臉憋得青紫。
厲鬼們誤以為我咽了氣,趁著尸體熱乎新鮮,紛紛想鉆進來借尸還魂,霸占我這一具嶄新的身體。
沒想到百鬼鉆身,非但沒能奪走我這副皮囊,反倒把我這口氣給吊了上來。
嘎的一聲,我喘息著睜開雙眼,又回到了塵世。
雖然只有六歲,但從小不受待見,逼得我早已懂事。
我知道是我父母親手把我封進棺材,埋入土里,更知道他們這么做的緣由。
這一刻,我委屈至極,嚎啕大哭。
只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干凈!
這一番痛哭,反倒招來了更多的孤魂野鬼。
他們圍著我咯咯怪笑,張牙舞爪。
他們問我:
“小娃娃,亂葬崗厲鬼無數(shù),你三更半夜的坐在這,就不害怕?”
我抹了把眼淚,朝著身邊影影綽綽的影子搖搖頭。
“厲鬼沒什么可怕的,人心才可怕!”
這話說完,鬼影深處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說得好!小娃娃,就沖你這句話,你這條小命兒,我保了!”
我當時雖已不想活,但只覺得這聲音陰森中透著一抹慈祥,甚至比我親生爹媽的聲音還親切幾分,讓我忍不住循聲望去。
我想看看給我凄涼生命里帶來一絲溫度的,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是什么鬼。
結(jié)果我卻看到了一只鳥。
一只站在墓碑上的夜貓子。
夜貓子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歪著頭打量著我,鳥嘴一張,居然是口吐人言:
“小娃娃,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亂葬崗,你放心,以后有我罩著你,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夜貓子說到做到,從那天開始,它就帶著我在亂葬崗住了下來。
它住在樹上,我住在樹下。
它睡在鳥巢,我睡在棺材。
不僅如此,它還收我為徒,教我本事。
更讓我震驚的是,我雖沒有介紹,它卻知道我家的那些事,還知道我爸媽為什么要把我封進棺材,活埋入土。
“林宇堂、柳如茵那兩個棒槌,自詡風(fēng)水大師,卻是有眼無珠之輩!為了一個庸庸碌碌的繡花枕頭,差點害了你這曠世奇才的命!”
“老林家五百年也未見你這般天資,你爹媽卻把你封棺入土,埋進了亂墳崗。呵呵……我倒要看看,等你二十年后學(xué)成出山,驚才絕艷,聲名鵲起之時,你那瞎了眼的爹媽,和你那窩囊廢的弟弟,到底是怎樣的反應(yīng)!”
起初我以為它說這些話是為了安慰我,可后來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夜貓子沒有騙我,我的確是天賦異稟。
亂葬崗冤魂無數(shù),三教九流無一不有。
夜貓子和他們打成一片,隔三差五就請一條游魂來傳我本事。
有茅山道士、有密宗和尚、有湘西趕尸人、有柳州捕蛇者、還有東北出馬弟子……
雖說知識繁雜,不成體系,但我卻有什么學(xué)什么,學(xué)什么會什么。
每一個教過我的師父都情不自禁的朝著我豎起大拇指,夸一句:“這孩子絕非池中物。”
就這么一天天的跟著孤魂野鬼學(xué)本事。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我二十六歲這一年。
當年羽毛鮮亮、目光炯炯的夜貓子,如今早已垂垂老矣。
身上的羽毛都快掉光了,昔日尖銳的爪子也近乎脫落。
這天黎明破曉之際,它撲棱棱飛到我睡覺的棺材里,趴在我的肩頭,嘆息著說:
“小麻子,從你來這亂葬崗到今天,過了多久了?”
我說:“不多不少,剛好二十年。”
夜貓子笑了笑:
“二十年了,這亂葬崗里的孤魂野鬼都被你榨干了,他們會的你都會了,他們不會的,你自己也琢磨出來了。三教九流的絕學(xué)禁術(shù),被你一人給學(xué)了個八九不離十!”
“沒必要再留在這兒了,你走吧。小河溝里只適合躲避風(fēng)浪,大海才是真龍的故鄉(xiāng)。”
我知道我不能一輩子住在這亂葬崗里,更何況當年被活埋這筆賬,也是時候去算一算了。
只是我舍不得夜貓子。
“老爹,你和我一起走吧。”
我低聲說道。
二十年朝夕相處,早已讓我們情同父子,這些年來這只夜貓子帶給我的,是親爹都不曾有過的關(guān)懷和溫暖。
它卻笑著搖搖頭:
“我老了,飛不動了,就不和你走了。不過你放心,咱爺倆早晚還有重逢的時候。”
聽了這話,我鼻頭一酸,但也沒有強求。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天一亮,我就從棺材里爬出來,離開了亂葬崗。
沿著外面彎彎曲曲的山路,回到了久違的鎮(zhèn)上。
這二十年來一直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一下回歸到現(xiàn)代社會,還真有些不適應(yīng)。
過馬路的時候看不懂紅綠燈,差點被一輛奔馳大G給創(chuàng)死。
好在我反應(yīng)機靈,閃到一邊。
“他媽的活膩了啊!”
司機罵罵咧咧下了車,那是個比我年輕幾歲的男人。
然而一打照面,我和他卻同時愣住了。
雖說二十年沒見,但我們還是一眼認出了彼此。
這就是親兄弟之間的血脈聯(lián)系。
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親弟弟——林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