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張相向學堂告假,我躺在院中梨花樹下的藤榻上,閉目養(yǎng)神。
腦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想與秦暄比試的場景。一招一式,仿佛都印刻在腦子里。
但無論我怎么想,都沒有找到破解之法。
在我想了三天后,我終于承認,我的確是輸了。
在這個滿地文人弱骨的長安,我自負高明的槍法輸給了一個毛頭小子。
突然,有什么東西掉在了我身上。
我猛然睜開眼睛,倏地下了榻,邊拍打衣服邊轉圈看腳底下。
我天不怕地不怕,卻怕軟體狀的蟲子。
轉了兩圈無果,便覺得渾身難受,準備回屋打水沐浴,卻聽到熟悉的爽朗聲音喚我:“小娘子,我來要彩頭了。”
循聲望過去,梨花樹后的墻頭上,秦暄正支著一條腿坐在那里,手中還擺弄著兩個果子。
剛才便是用這果子丟我。
見我望過來,朝我擺擺手,臉上是一貫的笑盈盈的模樣。
他跳下來,朝著我的方向走過來。
春日的風卷起梨花瓣,彌散漫天,有的落在他的肩頭,也有的落在他烏黑的發(fā)上,旋即順著輕揚的發(fā)絲滑下。
我開始相信小侍女說的。
“十成深閨春夢,秦郎獨占九成。”
暗暗吁了口氣,我用一貫冷漠生疏的表情對著他,并不接話茬。
“秦郎君莫不是要當梁上君子,不走正門改逾墻而入了?”
他在我面前站定,上半身慢慢湊到我眼前,我下意識仰頭,與他拉開距離。
“娘子為何顧左右而言他,是要耍賴嗎?嗯?”一雙澄澈的眼眸望著我,里面好像盛滿一池春水。
這個“嗯”字讓他說得百轉千回,暗藏深意。
我在心底暗暗忖度,這個人,一定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我叫,李岑。”半天,見他不動,我沒好氣地開口。
“阿岑,阿岑。”他輕輕喚著,卻仿佛一根線纏在了我的心頭,隨著他的輕喚,一上一下地躍動著。
心底涌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夾雜著三分害羞,三分惱怒。
我猛地將他推開。
他順勢后退,佯裝踉蹌幾步,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后院。
我確定,我更討厭這個人了。
一連在府中休息了十天,便到了學堂休沐日。
長公主早早送來了帖子,遍請長安士族到郊外參加春宴。
說是春宴,也已經(jīng)是春日的尾了,不過是掛一個春日的由頭。
長安的士族素來喜歡各式各樣的宴會,雖都下過帖子,我卻極少參加,故而都紛傳我自矜為敦煌高門,瞧不上中原士族。
父親來信說讓我不必理會這些閑言碎語,畢竟如有一天我返回封地,便會像先祖和父親一般,此生再不會入長安。
張相卻極力勸說我,多和士族來往,以便尋機趁早回敦煌。
看著裝作垂手頓足、涕泗橫流的張相,我敗下陣來,如約坐在了長公主的身邊。
畢竟我這西海王世子的頭銜是實打實地擺在那里的。
宴會上賞花喝酒、踏春游湖,與長公主和一眾士族女娘推杯換盞幾番,無聊至極。
正當我擺弄著酒杯,準備尋一個由頭離席的時候,外間有侍女稟報,說郎君們準備賽馬。
長公主大喜,連忙命人撤去帷幔。
“去把皇兄賜給我的馬牽過來,作為今日魁首的彩頭。”
看到馬的那一刻,無聊之感頓時消散。
是我心儀已久的照夜白,我在西域尋了良久,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了品相這么好的。
“公主,容臣一道參加。”我主動站出來,長公主欣然同意。
這匹馬我勢在必得。
參與賽馬的士族子弟,無一人能與我相較。曠野的風吹在臉上,我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和快樂。
還剩最后一圈,不待我放松,后面?zhèn)鱽砹思贝俚鸟R蹄聲。
我回頭望了一眼,是秦暄追了上來,很快便超過我半個馬身。
他側頭看我,朝我挑挑眉,臉上掛著笑意。
我看出了他的得意,一怒之下,拔下一支發(fā)釵扎進馬臀。
馬兒吃疼,長嘶一聲,卻是沖出校場直往遠處的山林而去。
我使出全部的力氣拽緊韁繩,卻拽不住已經(jīng)發(fā)了狂的馬,只得緊緊貼在馬背上,拼盡全力調整方向,讓馬沿著小路奔跑,避免沒頭沒腦地扎進密林深處。
山林四周都是懸崖,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
邊想,邊四下尋找,終于瞅準了遠處一個草叢,周圍有高大的樹木攔阻,不會摔下山林。
我咬咬牙,摔得渾身淤青也比掉下懸崖強。
想罷,便緊緊盯著那個草叢,周圍的一切景物,耳邊所有的聲音在那一瞬間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個草叢。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眼一閉,心一橫,瞅準時機撒開韁繩。心中已經(jīng)做好摔疼的準備,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
頭頂上傳來悶哼一聲。
一只手護在我的后腦勺,將我的臉緊緊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護住我的脊背,急速翻滾兩下撞在一棵樹上。
終于停了下來。
我睜開緊閉的雙眼,入目便是熟悉的青色衣袖。
抬頭,恰好看見秦暄的臉。
他攬著我坐起身,扶著我的肩膀左右瞧了瞧,又將我拉起來,讓我原地轉兩圈,仔細看看有沒有傷到哪里。
見我一切安好,他方才長吁一口氣,一把摟住了我。
“李氏阿岑,從來沒見過你這般爭強好勝的小娘子。”
十九歲的少年已經(jīng)有了寬闊厚實的胸膛。
臉頰貼在他胸口的位置。
春日的衣衫并不厚,我能夠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熱度。
這一刻,萬籟俱寂。
只聽見他的呼吸聲在我的頭頂上,能隱約覺得發(fā)絲在這一呼一吸之間輕輕飄揚。
攥著他衣角的手越來越緊,第一次與男兒郎親近。
第一次紅了臉。
仿佛過了許久,其實不過是片刻,他便松開了我。
遠處的小路上傳來了急速的馬蹄聲,是長公主的衛(wèi)隊過來尋我們。
見我平安歸來,長公主快步上前,微嗔。
我連連道歉。
畢竟,因我一時好勝,差點兒給長公主惹出禍端,回府之后還是得想辦法彌補才是。
正想著,余光瞥見,秦暄牽著贏來的照夜白,站在不遠處,含笑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