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唯一的女世子。
我父親是唯一的異姓王——西海王。
封地遠(yuǎn)在西海,手握重兵,震懾西域諸國。西海作為大梁西出的咽喉要道,極受大梁皇帝的倚重和忌憚。
我原本上面還有一位兄長。
與遠(yuǎn)在長安的士族不同,他驍勇善戰(zhàn),跟我父親一般深得敦煌各大士族的支持。
整個大梁都知道,待我兄長承襲爵位,西海封地內(nèi)部聯(lián)系會更加緊密,到時候,大梁皇帝若想鏟除西海王,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意外陡生,我十歲那年,兄長戰(zhàn)死沙場,我父親只剩下我一個女兒,還有我兄長的遺腹子晨兒。
按照大梁律例,晨兒繼承爵位理所應(yīng)當(dāng)。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我及笄之后,父親上書請封,要求皇帝封我為王世子。
舉國上下嘩然。
自古以來便沒有女子繼承爵位的先例,禮部多次上奏,說我父親藐視皇威。
但是,與我父親料想的那般,皇帝同意了。
但與冊封的旨意一道來的,還有另一道圣旨。
我要離開敦煌前往長安,與其他士族子弟一般,入大梁學(xué)堂讀書,二十歲之后方才可以返回封地。
父親勢大,皇帝多疑,不過是想讓我作為一枚牽制父親的棋子罷了。
父親懂,我也懂。
這代表著皇帝讓步,而父親也得識趣。
我一向活得驕傲自在,父親便安排張相隨我一同前往長安,盼他能看顧著我。
馬車晃晃悠悠,在大雪封路之前到了長安,覲見皇帝。
如父親猜測的一般,皇帝待我極為親厚。
早已經(jīng)安排有司修繕了廢棄多年的西海王府,賞賜如同流水一般,引得滿城王公貴族側(cè)目。
休整了一旬之后,我按照旨意到了學(xué)堂。
一走進(jìn)學(xué)堂大門,便接收到一干士族子弟或明顯或隱晦的注目。
感受到他們的眼神,我暗暗撇了撇嘴,但到底是想著張相的囑咐。
第一天便與士族子弟鬧將起來,確實不合適。
我環(huán)視一圈,看見了一個空位置,示意身后跟著的侍女過去將我的東西擺上。
我慢悠悠地走著,發(fā)現(xiàn)有人看我,便目含驕傲和挑釁地看回去。
直到感受到他們的憤恨,方挑挑眉,毫不在意地收回自己的眼神。
我樂意看這種看不慣我卻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
一路穿行而過,到了座位旁邊,剛準(zhǔn)備坐下,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呦,來了新人?”
我回頭,撞進(jìn)了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中。
來人裝扮與長安時下眾人并不相同。
長安城士族多愛著廣袖長袍,甚喜素色。
這人卻一襲箭袖青袍,金帶束腰,上面只懸掛著一塊玉牌。
直到很多年后,我還能想起第一次見秦暄時的樣子。
窗外陽光明媚,灑在他的身后,周身仿若籠罩著一層金光??∫莸哪樕闲θ珀柟庖话阋蹔Z目,一步一步朝著我走來。
心跳停了一瞬。
那時的我尚且年幼,還不懂什么叫做心動。
待他走到我跟前,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如對待其他人一般,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落座。
“小娘子,怎么不理人呢?”秦暄毫不在乎我的冷淡,徑直在我身邊坐下,一只手按住了我的書冊,另一只手撐著臉,嘴角掛著笑意。
我皺皺眉,回望著他,不發(fā)一言。
長這么大從未見過這般自來熟的人。
“我是秦暄,定遠(yuǎn)侯府的。你叫什么?”
我雖然是世子,但畢竟是女娘,眾人便只知我姓李。
“秦郎君稱呼我為李娘子便可。”我莫名地不愿意搭理他,看這個他臉上的笑意也覺有些刺眼。
他還想說些什么,學(xué)堂授課的先生走了進(jìn)來,便順勢在我身邊坐好,朝我挑了挑眉。
就這樣,在我的旁邊從此有了他的位置。
學(xué)堂的課業(yè)并不重,上午學(xué)文,下午習(xí)武,比之在西海,當(dāng)真稱得上輕松了。
站在校場,看著周圍拈弓搭箭的士族子弟,區(qū)區(qū)一石,手臂顫抖如篩糠。
我搖搖頭,輕輕松松一箭射出。
紅心上,卻有兩支箭插在上面。
我轉(zhuǎn)頭,正巧看見秦暄放下手臂,朝著我粲然一笑。
將弓箭扔給仆從,我轉(zhuǎn)身便走。
身后,他朗聲對我說:“李氏槍法舉世聞名,你使得怎么樣?”
我并不想理會他。
“你可敢與我比試一番?”他追問。
我權(quán)當(dāng)聽不見,繼續(xù)往前走。
“你不會是怕了吧?西海王世子便是這么膽小的人嗎?”
陡然停住腳步,我怒而回頭,“你想在哪里比?”
比槍法,我還沒有怕過誰,便是父親也說我天賦甚高,練得極好,絲毫不遜于兄長。
他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大步跑到我跟前站定,說道:“筆試之前,咱們先定規(guī)矩,輸了的人可得許一個彩頭。”
說完,湊近我,用僅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如果我贏了,你要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我盯著他。
“你該不會是輸不起吧?”
“還沒比,你怎知我會輸?”不知為何,看見這人我便覺得怒氣不打一處來。
仆從將我慣常用的長槍取來。
這桿槍是父親親手所制,從頭到尾花費(fèi)了二十年。槍桿是千丈懸崖上生長的拓木,在熟油中浸泡了十五年,槍頭是來自西域的精鐵混金。
我朝著對面的秦暄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他先開始。
一交手,我便知他并非范范。
他的槍通身精鐵所鑄,剛猛有力。且他精通槍法,以強(qiáng)攻為主,槍法大開大合。
好在我勁雖弱,但勝在靈巧,雖一時找不到破解的關(guān)鍵所在,倒也沒有落了下風(fēng)。
與他纏斗了大半個時辰,漸漸體力不支,被他尋到了破綻。
我看著他停在我命門處的槍尖,在陽光下也閃耀著凜冽的寒光。
“啪啪。”
一旁傳來了拍掌叫好之聲,竟是皇帝來了。
“秦郎君不愧將門之子,更勝乃父啊。世子雖是女流,絲毫不遜于男兒郎啊。”
在皇帝的笑聲中,我與秦暄雙雙行禮。
行禮的空當(dāng),余光瞥了他一眼,恰好他也轉(zhuǎn)過頭來,一字一頓地朝我對口型。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