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樂媛慢慢走到薄康來身畔,說道:“小康,恭喜你報了大仇。”薄康來仍狂笑不已,大叫:“我報了仇啦,我報了仇啦!”龔樂媛見他雙目緊閉,說道:“你眼睛怎樣了?那些毒水得洗一洗。”薄康來一呆,身子一晃,險些摔倒。龔樂媛伸手托在他腋下,扶著他一步一拐地走入草棚,端了一盤清水,從他頭上淋下去。薄康來縱聲大叫,聲音慘厲,顯然痛楚難當(dāng)。
站在遠(yuǎn)處的八達(dá)弟子都嚇了一跳,又逃出了幾步。
金澤豐說:“學(xué)妹,你拿些傷藥去,給薄師弟敷上。扶他到我們的車中休息。”龔樂媛說:“多……多謝。”薄康來大聲說:“不要!要他賣什么好!姓薄的是死是活,跟他有甚相干?”金澤豐一怔,心想:“我?guī)讜r得罪你了?為什么你這么恨我?”龔樂媛柔聲說:“蘭陵派的治傷靈藥,天下有名,難得……”薄康來怒問:“難得什么?”龔樂媛嘆了口氣,又將一盆清水輕輕從他頭頂淋下。這一次薄康來卻只“哼”了一聲,咬緊牙關(guān),沒再呼叫,說道:“他對你這般關(guān)心,你又一直說他好,為什么不跟了他去?你還理我干嘛?”
蘭陵群弟子聽了他這句話,盡皆相顧失色。妙瑜大聲說:“你……你……竟敢說這等不要臉的話?”妙珂忙拉了拉她袖子,勸說:“師姐,他傷得這么樣子,心情不好,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妙瑜怒道:“呸!我就是氣不過……”
這時龔樂媛拿了一塊手帕,正在輕按薄康來面頰上的傷口。薄康來突然右手用力一推。龔樂媛全沒防備,立時摔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墻上。
金澤豐大怒,喝道:“你……”但隨即想起,他二人乃是夫妻,夫妻間口角爭執(zhí),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預(yù),何況聽薄康來的言語,顯是對自己頗有疑忌,話中大含醋意,自己一直苦戀樂媛學(xué)妹,薄康來當(dāng)然知道,他重傷之際,自己更不能介入其間,當(dāng)即強行忍住,但已氣得全身發(fā)抖。
薄康來冷笑說:“我說話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了?”手指草棚之外說:“這姓晉的矮子、姓卜的駝子,他們想得我薄家的社會劍法,便出手硬奪,害死我爸媽,雖然兇狠毒辣,也不失為江湖上惡漢光明磊落的行徑,哪像……”回身指向龔樂媛,繼續(xù)說:“哪像你的父親偽君子龔政偉,卻以卑鄙奸猾的手段,來謀取我家劍譜。”
龔樂媛正扶著土墻,慢慢站起,聽他這么說,身子一顫,復(fù)又坐倒,顫聲問:“哪……哪有此事?”
薄康來冷笑說:“無恥賤人!你父女倆串謀好了,引我上鉤。東華派掌門的小姐,下嫁我這窮途末路、無家可歸的小子,那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我薄家的《社會劍譜》。劍譜既已騙到了手,還要我姓薄的干什么?”
龔樂媛“啊”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叫我……叫我天誅地滅。”
薄康來說:“你們暗中設(shè)下奸計,我初時蒙在鼓里,毫不明白。此刻我雙眼盲了,反而更加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倆若非有此存心,為什么……為什么……”
龔樂媛慢慢走到他身畔說:“你別胡思亂想,我對你的心,跟從前沒半點分別。”薄康來“哼”了一聲。龔樂媛說:“咱們回玉皇頂好好養(yǎng)傷。你眼睛好得了也罷,好不了也罷。我龔樂媛如有三心兩意,叫我……叫我死得比這晉培安還慘。”薄康來冷笑說:“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來對我這等花言巧語。”
龔樂媛不再理他,對夜清秋說:“姐姐,我想跟你借一輛車。”夜清秋說:“自然可以。請兩位蘭陵派的師姐送你們一程,好不好?”龔樂媛不住嗚咽說:“不……不用了,多……多謝。”夜清秋調(diào)一輛車來交在她手里。
龔樂媛扶著薄康來的手臂說:“上車吧!”薄康來顯是極不愿意,但雙目不能見物,實是寸步難行,遲疑了一會兒,終于躍入車中。龔樂媛咬牙上了司機的座位,向夜清秋點了點頭示謝,駕車向西北行去,向金澤豐卻始終一眼不瞧。
金澤豐目送車子越走越遠(yuǎn),心中一酸,眼淚便欲奪眶而出,心想:“薄師弟雙目已盲,樂媛學(xué)妹又受了傷。他二人無依無靠,漫漫長路,如何是好?倘若八達(dá)弟子追去尋仇,怎么抵?jǐn)常?rdquo;眼見八達(dá)群弟子裹了晉培安的尸身,放上馬背,向西南方行去,雖和薄康來、龔樂媛所行方向相反,焉知他們行得十?dāng)?shù)里后,不會折而向北?又向薄康來夫婦趕去?再琢磨薄康來和龔樂媛二人適才那一番話,只覺中間實藏著無數(shù)隱情,夫妻間的恩怨愛憎,雖非外人所得與聞,但二人婚后定非和諧,當(dāng)可斷言;想到樂媛學(xué)妹青春年少,父母愛如掌珠,同門師兄弟對她無不敬重愛護,卻受薄康來這等折辱,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當(dāng)日眾人只行出十余里,便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金澤豐睡到半夜,好幾次均為噩夢所纏,昏昏沉沉中忽聽到一縷微聲鉆入耳中,有人在叫:“豐哥,豐哥!”金澤豐“嗯”了一聲,醒了過來,只聽夜清秋的聲音說:“你到外面來,我有話說。”
金澤豐忙即坐起,走到祠堂外,只見夜清秋坐在石級上,雙手支頤,望著白云中半現(xiàn)的明月。金澤豐走到她身邊,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靜,四下里半點聲息也無。
過了好一會兒,夜清秋問:“你在掛念學(xué)妹?”金澤豐說:“是。許多情由,令人好生難以明白。”夜清秋問:“你擔(dān)心她受丈夫欺侮?”金澤豐嘆了口氣說:“他夫妻倆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夜清秋問:“你怕八達(dá)弟子趕去向他們生事?”金澤豐說:“八達(dá)弟子痛于師仇,又見到他夫妻已然受傷,趕去意圖加害,也是情理之常。”夜清秋問:“你怎不設(shè)法前去相救?”金澤豐又嘆了口氣說:“聽薄師弟的語氣,對我頗有疑忌之心。我雖好意援手,只怕更傷了他夫妻間的和氣。”
夜清秋說:“這是其一。你心中另有顧慮,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金澤豐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只覺她手掌甚涼,柔聲說:“清秋,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間也生了什么嫌隙,做人還有什么意味?”
夜清秋緩緩將頭倚過去,靠在他肩上說:“你心中既這樣想,你我之間又怎會生什么嫌隙?事不宜遲,咱們就追趕前去,別要為了避什么嫌疑,致貽終生之恨。”
金澤豐矍然而驚:“致貽終身之恨,致貽終生之恨!”似乎眼見數(shù)十名八達(dá)弟子正圍在薄康來、龔樂媛所乘車子之旁,數(shù)十柄長劍正在向車中亂刺狠戳,不由得身子一顫。
夜清秋說:“我去叫醒妙瑜、妙珂兩位姐姐,你吩咐她們自行先回玉璧峰,咱們暗中護送你學(xué)妹一程,再回流云庵去。”
妙瑜與妙珂見金澤豐傷勢未愈,頗不放心,然見他心志已決,急于救人,也不便多勸,只得奉上一大包傷藥,送著他二人上車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