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人叢中“嘿”的一聲,有人冷笑。龔樂媛一驚,聽得出是丈夫薄康來的聲音,心中一寒:“我和大師兄這么打法,那可不對。”長劍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劍,勢勁力疾,姿式美妙已極,卻是東華派“玉女劍十九式”中的一式。
薄康來那一聲冷笑,金澤豐也聽見了,眼見龔樂媛立即變招,來劍毫不容情,再不像適才使方圓劍法那樣充滿了纏綿之意。他胸口一酸,種種往事,霎時間都涌向心頭,想起自己給師父罰去愛身崖面壁思過,學(xué)妹每日給自己送飯,一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處一霄;又想起學(xué)妹生病,二人相別日久,各懷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時,不知如何,薄康來竟討得了她的歡心,自此之后,兩人之間隔膜日深一日;又想起那日學(xué)妹學(xué)得師母所授的“玉女劍十九式”后,來崖上與自己試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讓……
這許許多多念頭,都是一瞬之間在他腦海中電閃而過,便在此時,龔樂媛長劍已撩到他胸前。金澤豐腦中混亂,左手中指彈出,錚的一聲輕響,正好彈在她長劍之上。龔樂媛把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直射上天。
金澤豐一指彈出,暗叫一聲“糟糕!”只見龔樂媛神色苦澀,似乎勉強要笑,卻哪里笑得出來?當(dāng)日金澤豐在愛身崖上,便是以這么一彈,將她寶愛的“碧水劍”彈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舊事重演。這些日子來,他有時靜夜自思,早知那日所以彈去龔樂媛的長劍,其實是自己在喝薄康來的醋,激情洶涌,難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豈知今日聽薄康來的冷笑之聲,眼見龔樂媛神態(tài)立變,自己又舊病復(fù)發(fā)。當(dāng)日在愛身崖上,他一指已能將龔樂媛手中長劍彈脫,此刻身上內(nèi)力,與其時相去不可道里計,但見那長劍直沖上天,一時竟不落下。
他心念電轉(zhuǎn):“我本要敗在學(xué)妹手里,哄得她歡喜?,F(xiàn)下我卻彈去了她的長劍,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難道我竟以這等卑鄙手段,去報答學(xué)妹待我的情義?”一瞥之間,只見那長劍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當(dāng)即身子一晃,叫道:“好蘭陵劍法!”似是竭力閃避,其實卻是將身子往劍尖湊過去,噗的一聲響,長劍從他左肩后直插了進去。金澤豐向前一撲,長劍竟將他釘在地下。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兀無比,群豪發(fā)一聲喊,無不驚得呆了。
龔樂媛驚道:“你……大師兄……”只見一名虬髯漢子沖上來,拔出長劍,抱起了金澤豐。金澤豐肩背上傷口中鮮血狂涌,蘭陵派十余名女弟子圍了上去,競相取出傷藥,給他敷治。龔樂媛不知他生死如何,奔過去想看。劍光晃動,兩柄長劍攔住去路,一名女尼喝道:“好狠心的女子!”龔樂媛一怔,退了幾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龔政偉縱聲長笑,朗聲說:“樂媛,你以北極、南特、蘭陵三派劍法,力敗三派掌門,也算難得!”
龔樂媛長劍脫手,群豪明明見到是給金澤豐伸指彈落,但金澤豐為她長劍所傷,卻也屬實。這一招到底是否蘭陵劍法,誰也說不上來。他二人以方圓劍法相斗之時,旁人早已看得全然摸不著頭腦,眼見這路劍法招數(shù)稚拙,全無用處,偏偏又舞得這生好看。最后這一招變生不測,誰都為這突如其來的結(jié)局所震驚,這時聽龔政偉稱贊女兒以三派劍法打敗三派掌門,想來龔樂媛這招長空落劍,定然也是蘭陵劍法了。雖也有人懷疑,覺得這與蘭陵劍法大異其趣,但沒法說得出其來龍去脈,也不便公然與龔政偉辯駁。
龔樂媛拾起地下長劍,見劍身上血跡殷然。她心中怦怦亂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群豪紛紛議論聲中,一個洪亮的聲音說:“東華一派,在龔先生精心鉆研之下,連北極、南特、蘭陵諸派劍法也都通曉,不但通曉,而且精絕,實令人贊嘆不已。這五常派掌門一席,若不是龔先生來擔(dān)任,普天下更選不出第二位了。”說話之人衣衫襤褸,正是丐幫王宴球幫主。他與普光、長春兩人心意相同,也早料到白登將五常并而為一,勢必不利于武林同道,遲早會惹到丐幫頭上,以彬彬君子的龔政偉出任五常派掌門,遠(yuǎn)勝于野心勃勃的白登。丐幫自來在江湖中潛力極強,丐幫幫主如此說,等閑之人便不敢貿(mào)然而持異議。
忽聽一人冷森森說:“龔姑娘精通北極、南特、蘭陵三派劍法,確是難能可貴,若能以西圣劍法勝得我手中長劍,我西圣全派自當(dāng)奉龔先生為掌門。”說話的正是白登。他說著走到場中,左手在劍鞘上一按,嗤的一聲響,長劍自劍鞘中躍出,青光閃動,長劍上騰,他右手伸處,挽住了劍柄。這一手悅目之極,而左手一按劍鞘,便能以內(nèi)力逼出長劍,其內(nèi)功之深,當(dāng)真罕見罕聞。西圣門下弟子固然大聲歡呼,別派群豪也彩聲雷動。
龔樂媛說:“我……我只出十三劍,十三劍內(nèi)倘若勝不得白掌門……”白登心中大怒:“你這小女娃敢公然接我劍招,已大膽之極,居然還限定十三招。你如此說,直是將我姓白的視若無物。”冷冷問:“倘若你十三招內(nèi)取不了姓白的項上人頭,那便如何?”龔樂媛說:“我……我怎能是白掌門的對手?侄女只不過學(xué)到十三招西圣劍法,是爸爸親手傳我的,想在白掌門手下印證印證。”白登“哼”了一聲。龔樂媛說:“我爸爸說,這十三招西圣劍法,雖是西圣派的高明招數(shù),但在我手下使出來,只怕一招之間,便給白掌門震飛了長劍,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艱難。”白登又“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龔樂媛初說之時,聲音發(fā)顫,也不知是酣斗之余力氣不足,還是與白登這樣一位武林大豪面對面說話,不禁害怕,說到此時,聲音漸漸平靜,繼續(xù)說:“我對爸爸說:‘白掌門是西圣派中第一高手,當(dāng)然絕無疑問,但他未必是我五常中的第一高手。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如爸爸這樣,精通五常劍法。’我爸爸說:‘精通二字,談何容易?為父的也不過粗知皮毛而已。你若不信,你初學(xué)乍練、三腳貓般的西圣劍法,能在白掌門威震天下的西圣劍法之前使得上三招,我就夸你是乖女兒了。’”
白登冷笑說:“如你在三招之內(nèi)將白某擊敗,那你更是龔先生的乖女兒了。”
龔樂媛說:“白掌門劍法通神,乃西圣派數(shù)百年罕見的奇才,侄女剛得爸爸傳授,學(xué)得幾招西圣劍法,如何敢有此妄想?爸爸叫我接白掌門三招,侄女卻癡心妄想,盼望能在白掌門跟前,使上十三招西圣劍法,也不知是否能夠如愿。”
白登心想:“別說十三招,要是我讓你使上了三招,姓白的已然面目無光。”伸出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劍尖,右手一松,長劍突然彈起,劍柄在前,不住晃動,說道:“進招吧!”白登露了這手絕技,群豪登時為之聳動。左手使劍已極不順手,但他竟以三根手指握住劍尖,以劍柄對敵,這比之空手入白刃更要艱難十倍,以手指握住劍尖,劍刃只須稍受震蕩,便割傷了自己手指,哪里還用得上力?他使出這手法,固然對龔樂媛十分輕蔑,心中卻也大為惱怒,存心要以驚世駭俗的神功威震當(dāng)場。
龔樂媛見他如此握劍,心中一寒,尋思:“他這是什么武功,爸爸可沒教過。”心下暗生怯意,又想:“事已如此,怕有何用?”百忙中向蘭陵派群弟子瞥了一眼,見她們?nèi)試梢粓F,沒傳出哭聲,料想金澤豐受傷雖重,性命卻當(dāng)無礙。當(dāng)下長劍一立,舉劍過頂,彎腰躬身,使一招“萬岳朝宗”,正是嫡系正宗的西圣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