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青梅如豆，惜同生共死

金澤豐和龔樂媛二人所使的蘭陵劍法，均是從愛身崖后洞中學(xué)來，但金澤豐劍法根底比龔樂媛強(qiáng)得太多，加之他與蘭陵派師徒相處日久，所知蘭陵劍法的范圍，自非龔樂媛所及。二人一交上劍，若不是金澤豐故意相讓，只在數(shù)招之間便即勝了。拆到三十余招后，龔樂媛從石壁上學(xué)來的劍招已窮，只得從頭再使。好在這套劍法精妙繁復(fù)，使動(dòng)時(shí)圓轉(zhuǎn)如意，一招與一招之間絕少斧鑿之痕，從第一招到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氣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劍招重復(fù)，除了金澤豐也學(xué)過石壁劍法之外，誰也看不出來。

龔樂媛的劍招使得綿密，金澤豐依法與之拆解。兩人所學(xué)劍招相同，俱是蘭陵劍法的精華，打來絲絲入扣，悅目動(dòng)人。旁觀群豪看得高興，忍不住喝彩。

有人說：“金澤豐是蘭陵派掌門，這路劍法使得如此精彩，也沒什么稀奇。龔姑娘明明是東華派的，怎么也會使蘭陵劍法？”有人說：“金澤豐本來也是龔先生的門下，還是東華派的大弟子呢，否則他怎么也會這路劍法了？若不是龔先生一手親授，兩個(gè)人怎會拆解得這等合拍？”又有人說：“龔先生精通東華、北極、南特、蘭陵四派劍法，看來于西圣劍法也必熟悉。這五常派掌門一席，那是非他莫屬了。”另一人說：“那也不見得。白掌門的劍法比龔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貴精不貴多，你就算于天下武功無所不會，統(tǒng)統(tǒng)都是三腳貓，又有什么用處？白掌門單是一路西圣劍法，便能擊敗龔先生的五派劍法。”先一人說：“你又怎知，當(dāng)真大言不慚。”那人怒道：“什么大言不慚？你有種，咱們便來賭五千信用點(diǎn)。”先一人說：“什么有種沒種？咱們賭一萬信用點(diǎn)?，F(xiàn)金交易，輸了賴的便是蘭陵派門下。”那人說：“好，賭一萬信用點(diǎn)！什么蘭陵派門下？”先一人說：“哪個(gè)賴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一口痰。

這時(shí)龔樂媛出招越來越快，金澤豐瞧著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玉皇頂練劍的情景，漸漸地神思恍惚，不由得癡了，眼見她一劍刺到，順手還了一招。不想這一招并非蘭陵劍法。龔樂媛一怔，低聲說：“青梅如豆！”跟著還了一劍，削向金澤豐額間。金澤豐也是一呆，低聲說：“柳葉似眉。”

他二人于所拆的蘭陵劍法，只知其式不知其名，適才交換的這兩招，卻不是蘭陵劍法，而是兩人在玉皇頂練劍時(shí)共創(chuàng)的“方圓劍法”。“方”是金澤豐的“豐”，“圓”是龔樂媛的“媛”，是二人為了好玩而共同鉆研出來的劍術(shù)。金澤豐的天分比學(xué)妹高得多，不論做什么事都喜不拘成法，別創(chuàng)新意，這路劍法雖說是二人共創(chuàng)，十之八九卻是金澤豐想出來的。當(dāng)時(shí)二人武功造詣尚淺，這路劍法中也并沒什么厲害招式，只是二人常在無人處拆解，練得卻十分純熟。金澤豐無意間使了一招“青梅如豆”，龔樂媛便還了一招“柳葉似眉”。兩人原無深意，可是突然之間，臉上都是一紅。金澤豐手上不緩，還了一招“霧中初見”，龔樂媛隨手便是一招“雨后乍逢”。這套劍法，二人在玉皇頂已不知拆過了多少遍，但怕龔政偉、焦美媛知道后責(zé)罵，從不讓第三人知曉，此刻卻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來。

這一接上手，頃刻間便拆了十來招，不但金澤豐早已回到了昔日玉皇頂練劍的情景之中，連龔樂媛心里，也漸漸忘卻了自己此刻是已嫁之身，是在數(shù)千江湖漢子之前，為了父親的聲譽(yù)而出手試招，眼中所見，只是這個(gè)倜儻瀟灑的大師兄，正在和自己試演二人合創(chuàng)的劍法。

金澤豐見她臉上神色越來越柔和，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芒，顯然已將適才給父親打了記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見她一直郁郁不樂，容色也甚憔悴，現(xiàn)下終于高興起來了。唉，但愿這套方圓劍法有千招萬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從他在愛身崖上聽龔樂媛口哼粵語歌曲以來，只有此刻，學(xué)妹對他才像從前這般相待，不由歡喜無限。

又拆了二十來招，龔樂媛長劍削向他左腿，金澤豐左足飛起，踢向她劍身。龔樂媛劍刃一沉，砍向他足面。金澤豐長劍急攻她右腰，龔樂媛劍鋒斜轉(zhuǎn)，當(dāng)?shù)囊宦?，雙劍相交，劍尖震起。二人同時(shí)挺劍急刺向前，同時(shí)疾刺對方咽喉，出招迅疾無比。

瞧雙劍去勢，誰都沒法挽救，勢必要同歸于盡，旁觀群豪都忍不住驚叫。卻聽錚的一聲輕響，雙劍劍尖竟在半空中抵住了，濺出星星火花，兩柄長劍彎成弧形，跟著二人左手推出，雙掌相交，同時(shí)借力飄了開去。這一下變化誰都料想不到，這兩把長劍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刺之中，會在半空中相遇而劍尖相抵，這等情景，便有數(shù)千數(shù)萬次比劍，也難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于一線之際碰到了。

殊不知雙劍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數(shù)千數(shù)萬次比劍不曾遇上一次，他二人卻是練了數(shù)千數(shù)萬次要如此相碰，而終于練成了的。這招劍法必須二人同使，兩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須拿捏得分毫不錯(cuò)，雙劍才會在迅疾互刺的一瞬之間劍尖相抵，劍身彎成弧形。這劍法以之對付旁人，自無半分克敵制勝之效，在金澤豐與龔樂媛，卻是一件又艱難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練成招數(shù)之后，更進(jìn)一步練得劍尖相碰，濺出火花。

當(dāng)他二人在玉皇頂上練成這一招時(shí)，龔樂媛曾問，這一招該當(dāng)叫什么。金澤豐問：“你說叫什么好？”龔樂媛笑著說：“雙劍疾刺，簡直是不顧性命，叫‘同歸于盡’吧？”金澤豐說：“同歸于盡，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還不如叫‘你死我活’！”龔樂媛啐說：“為什么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對。”金澤豐說：“我本來說是‘你死我活’。”龔樂媛說：“你啊我啊的纏夾不清，這一招誰都沒死，叫‘同生共死’好了。”金澤豐拍手叫好。龔樂媛一想“同生共死”這四字太過親熱，一撤劍，掉頭便跑了。

旁觀群豪見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來，實(shí)是驚險(xiǎn)無比，手中無不捏了把冷汗，連那一聲喝彩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龔政偉與金澤豐拔劍動(dòng)手，為了勸他重歸東華門下，也曾使過幾招“方圓劍法”，但這一招卻沒使過。龔政偉雖曾在暗中窺看二人練劍，得知方圓劍法的招式，卻并未花下心血時(shí)間去練這招既無聊又無用的“同生共死”。因此連普光、長春、白登等人見到這一招時(shí)，也都大吃一驚。夜清秋心中的驚駭，更不在話下。

只見他二人在半空中輕身飄開，俱是嘴角含笑，姿態(tài)神情，便似裹在一團(tuán)和煦的春風(fēng)之中。兩人挺劍再上，隨即又斗在一起。二人在玉皇頂創(chuàng)制這套劍法時(shí)，師兄妹間情投意合，互相依戀，因之劍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分多，而兇殺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對劍，不知不覺之間，都回想到從前的情景，出劍轉(zhuǎn)慢，眉梢眼角，漸漸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馬的柔情。這與其說是“比劍”，不如說是“舞劍”，而“舞劍”兩字，又不如“劍舞”之妥貼，這“劍舞”卻又不是娛賓，而是為了自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