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素餐粉條,妙珂取錢會賬,低聲說:“金師兄,咱們帶的錢不夠了。”適才在騾馬市上買馬,眾人救師心切,哪有心情討價還價,已將錢使了個干凈,只剩下些零錢。金澤豐說:“丁師妹,你和劉姐牽一匹馬去賣了,官馬卻不能賣。”丁妙玲答應了,牽了馬和劉姐到市上去賣。眾弟子掩嘴偷笑,均想:“劉姐倒也罷了,丁妙玲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居然在市上賣馬,倒也稀罕得很。”但丁妙玲聰明伶俐,能說會道,來到廣東沒多日,天下最難講的廣東話居然已給她學會了幾百句,不久便賣了馬,拿了錢來付賬。
傍晚時分,在山坡上遙遙望見一座大鎮(zhèn),屋宇鱗比,至少有七八百戶人家。眾人到鎮(zhèn)上吃了飯,將賣馬錢會了鈔,已沒剩下多少。丁妙玲興高采烈,笑著說:“明兒咱們再賣一匹。”金澤豐低聲說:“你到街上打聽打聽,這鎮(zhèn)上最有錢的財主是誰,最壞的壞人是誰。”
丁妙玲點點頭,拉了曹妙瑾同去,過了小半個小時,回來說:“本鎮(zhèn)只一個大財主,姓白,外號叫白剝皮,又開當鋪,又開米行。這人外號叫白剝皮,想來為人也好不了。”金澤豐笑著說:“今兒晚上,咱們?nèi)ジ墶?rdquo;丁妙玲說:“這種人最是小氣,只怕化不到什么錢米。”金澤豐微笑不語,隔了一會兒說:“大伙兒上路吧。”
眾人眼見天色已黑,但想師尊有難,原該不辭辛勞,連夜趕路為是,當即出鎮(zhèn)向北。行不數(shù)里,金澤豐說:“行了,咱們便在這里歇歇。”眾人依言在一條小溪邊坐地休息。
金澤豐閉目養(yǎng)神,過了大半個小時,睜開眼來,向劉姐和妙瑜說:“你們兩位各帶六位師妹,到白剝皮家去化緣,丁師妹帶路。”劉姐和妙瑜等心中奇怪,但還是答應了。
金澤豐說:“至少得化五百信用點,不,最好是二千信用點。”妙瑜大聲說:“啊喲,哪能化到這么多?”金澤豐說:“小小二千信用點,本將軍還不瞧在眼里呢。二千,咱們自己使一千,余下一千分了給鎮(zhèn)上窮人。”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覷。妙瑜說:“你是……是要咱們劫富濟貧?”金澤豐說:“劫是不劫的,咱們是化富濟貧。咱們幾十個人,身邊湊起來也沒多少錢,那是窮得到了姥姥家啦。不請富家大舉布施,來周濟咱們這些貧民,怎到得了龍泉鑄劍谷吶?”
眾人聽到“龍泉鑄劍谷”五字,更無他慮,都說:“這就化緣去!”
金澤豐說:“這種化緣,只怕你們從來沒化過,法子有點兒小小不同。你們臉上用帕子蒙了起來,跟白剝皮化緣之時,也不用開口,見到金子銀子,隨手化了過來便是。”丁妙玲笑問:“要是他不肯呢?”金澤豐說:“那就太也不識抬舉了。蘭陵派門下英杰,都是武林中非同小可之輩,旁人便用八人大轎來請,輕易也請不到你們上門化緣,是不是?白剝皮只不過是小小鎮(zhèn)上的一個土豪劣紳,在武林中有什么名堂位份?居然有十五位蘭陵派高手登門造訪,大駕光臨,那不是給他臉上貼金么?他倘若當真瞧你們不起,那也不妨跟他動手過招,比劃比劃。也不必倚多為勝,盡管公公道道,單打獨斗,且看是白剝皮的武功厲害,還是咱們蘭陵派丁師妹的拳腳了得。”
他這么一說,眾人都笑了起來。群弟子中幾個老成持重的如妙珂等人,心下隱隱覺得不妥,暗想蘭陵派戒律精嚴,戒偷戒盜,這等化緣,未免犯戒。但妙瑜、丁妙玲等已快步而去,那些心下不以為然的,也已來不及再說什么。
金澤豐一回頭,只見妙玨一雙妙目正注視著自己,微笑說:“小師妹,你說不對么?”妙玨避開他眼光,低聲說:“我不知道。你說該這么做,我……我想總是不錯的。”金澤豐說:“那日我想吃西瓜,你不也曾去田里化了一個來嗎?”
妙玨臉上一紅,想起了當日和他在曠野共處的那段時光,便在此時,天際一個流星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閃爍而過。金澤豐問:“你記不記得心中許愿的事?”妙玨低聲說:“怎么不記得?”她轉(zhuǎn)過頭來說:“金師兄,這樣許愿真的很靈。”金澤豐問:“是嗎?你許了個什么愿?”
妙玨低頭不語,心中想:“我許過幾千幾百個愿,盼望能再見你,真的又見到你了。”
突然遠遠傳來馬蹄聲響,一騎馬自南疾馳而來,正是來自劉姐、妙瑜她們十五人的去路,但她們?nèi)r并未乘馬,難道出了什么事?眾人都站了起來,向馬蹄聲來處眺望。
只聽一個女子聲音連叫:“金澤豐,金澤豐!”金澤豐心頭大震,那正是龔樂媛的聲音,叫道:“學妹,我在這里!”妙玨身子一顫,臉色蒼白,退開一步。
黑暗中一騎白馬急速奔來,奔到離眾人數(shù)丈處,那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這才停住,顯是龔樂媛突然勒馬。金澤豐見她來得倉促,暗覺不妙,叫道:“學妹!師父、師母沒事嗎?”龔樂媛騎在馬上,月光斜照,雖只見到她半邊臉龐,卻也瞧見到她鐵青著臉,只聽她大聲說:“誰是你師父師母?我爸爸媽媽,跟你又有甚相干?”
金澤豐胸口猶如給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本來龔政偉對他十分嚴厲,但焦美媛和龔樂媛始終顧念舊情,沒令他難堪,此刻聽她如此說,不禁凄然說:“是,我已給逐出東華派門墻,無福再叫師父師母了。”龔樂媛說:“你既知不能叫,又掛在嘴上干什么?”金澤豐垂頭不語,心如刀割。
龔樂媛“哼”了一聲,縱馬上前數(shù)步說:“拿來!”伸出了右手。金澤豐有氣沒力問:“什么?”龔樂媛說:“到這時候還在裝腔作勢,能瞞得了我么?”突然提高嗓子,叫道:“拿來!”金澤豐搖頭說:“我不明白。你要什么?”龔樂媛說:“要什么?要薄家的《社會劍譜》!”金澤豐好奇問:“《社會劍譜》?你怎會向我要?”
龔樂媛冷笑說:“不問你要,卻問誰要?那件袈裟,是誰從薄家老家中搶去的?”金澤豐說:“是西圣派的兩個家伙,一個叫什么‘鐵嘴紅隼’魯力,一個叫‘雙頭琵鷺’賀藍。”龔樂媛問:“這姓魯姓賀的兩個家伙,是誰殺的?”金澤豐說:“是我。”龔樂媛問:“那件袈裟,又是誰拿了?”金澤豐說:“是我。”龔樂媛說:“那么拿來!”
金澤豐說:“我受傷暈倒,蒙師……師……蒙你母親所救。此后這件袈裟,便不在我身上。”龔樂媛仰起頭來,打個哈哈,聲音中卻無半分笑意,說道:“依你說來,倒是我媽吞沒了?這等卑鄙無恥的話,虧你說得出口!”金澤豐說:“我決沒說是你媽吞沒。老天在上,金澤豐心中,可沒半分對你母親不敬之意。我只是說……只是說……”龔樂媛問:“什么?”金澤豐說:“你媽媽見到這件袈裟,得知是薄家之物,自然交給了薄師弟。”
龔樂媛冷冷說:“我媽怎會來搜你身上之物?就算要交還薄師弟,是你拼命奪來的物事,哼哼,你醒過來后,自己不會交還么?怎會不讓你做這個人情?”
金澤豐心想:“此言有理。難道這袈裟又給人偷去了?”心中一急,背上登時出了一身冷汗,說道:“既是如此,其中必有別情。”將衣衫抖了抖說:“我全身衣物,俱在此處,你如不信,盡可搜檢。”
龔樂媛又一聲冷笑說:“你這人精靈古怪,拿了人家的物事,難道會藏在自己身上?再說,你手下這許多尼姑和尚、不三不四的女人,哪一個不會代你收藏?”
龔樂媛如此審犯人般對付金澤豐,蘭陵派群弟子早已俱都忿忿不平,待聽她如此說,登時有幾人齊聲叫了出來:“胡說八道!”“什么叫不三不四的女人!”“這里有什么和尚了?”“你自己才不三不四!”
龔樂媛手持劍柄,大聲說:“你們是佛門弟子,糾纏著一個大男人,跟他日夜不離,那還不是不三不四?呸!好不要臉!”
蘭陵群弟子大怒,刷刷刷之聲不絕,七八人都拔出了長劍。
龔樂媛一按劍上簧扣,刷的一聲,長劍出鞘,叫道:“你們要倚多為勝,殺人滅口,盡管上來!龔姑娘怕了你們,也不是東華傳人了!”
金澤豐左手一揮,止住蘭陵群弟子,嘆氣說:“你始終見疑,我也沒法可想。強章通呢?你怎不去問問他?他既會偷《孤虛秘要》,說不定這件袈裟也是給他偷去了?”龔樂媛大聲說:“你要我去問強章通是不是?”金澤豐說:“正是!”龔樂媛喝道:“好,那你上來取我性命便是!你精通薄家的社會劍法,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對手!”金澤豐問:“我……我怎會傷你?”龔樂媛說:“你要我去問強章通,你不殺了我,我怎能去陰世見著他?”
金澤豐又驚又喜,說道:“強章通他……他給師……師……給你爸爸殺了?”他知強章通帶藝投師,東華門下除了自己之外,要數(shù)他武功最強,若非龔政偉親自動手,旁人也除不了他。此人害死薛研科,自己恨之入骨,聽說已死,實是一件大喜事。
龔樂媛冷笑說:“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你殺了強章通,又為何不認?”金澤豐好奇說:“你說是我殺的?倘若真是我殺的,卻何必不認?此人害死薛師弟,早就死有余辜,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龔樂媛大聲說:“那你為什么又害死八師兄?他可沒得罪你啊,你……你好狠心!”
金澤豐更大吃一驚,顫聲說:“八師弟跟我向來很好,我……我怎會殺他?”龔樂媛說:“你……你自從跟瑞金妖邪勾結(jié)之后,行為反常,誰又知道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八師兄,你……你……”說到這里,不禁垂下淚來。金澤豐踏上一步說:“學妹,你可別胡亂猜想。八師弟他年紀輕輕,和人無冤無仇,別說是我,誰都不會忍心害他。”龔樂媛柳眉突然上豎,厲聲問:“那你又為什么忍心殺害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