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瑞金團員沖過來,意圖救人。金澤豐叫道:“啊哈,乖乖不得了,小小蟊賊真要拒捕。”提起腰刀,指東打西,使的全然不成章法。特色劍法本來便無招數(shù),固可使得瀟灑優(yōu)雅,但使得笨拙丑怪,一樣的威力奇大,其要點乃在劍意而不在招式。他并不擅于點穴打穴,激斗之際,難以認(rèn)準(zhǔn)穴道,但精妙劍法附之以渾厚內(nèi)力,雖非戳中要害,但叫撞在穴道之側(cè),敵人一般的也禁受不住,隨手戳出,便點倒一人。
但見他腳步踉蹌,跌跌撞撞,一把連鞘腰刀亂揮亂舞,忽然間收足不住,向一名敵人撞去,噗的一聲響,刀鞘尖頭剛好撞中那人小腹。那人吐了口長氣,登時軟倒。金澤豐叫聲“啊喲”,向后一跳,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后。那人立即摔倒,在地下打滾。金澤豐雙腳在他身上一絆,罵道:“他奶奶的!”身子直撞出去,刀鞘戳中一名持刀團員。此人是圍攻蘭凈的三名好手之一,背心受撞,單刀脫手飛出。蘭凈趁機發(fā)掌,砰的一聲,擊中那人胸口。那人口噴鮮血,眼見不活了。
金澤豐連叫:“小心,小心!”退了幾步,背心撞向那使判官筆之人。那人挺筆向他背脊點去。金澤豐一個踉蹌,向前沖出,刀鞘到處,又有兩名團員受戳倒地。那使判官筆之人向他疾撲而至。金澤豐大叫:“我的媽??!”拔步奔逃,那人發(fā)足追來。金澤豐突然停步彎腰,刀柄從腋下露出半截,那人萬料不到他奔跑正速之際忽然站定不動,他武功雖高,變招卻已不及,急沖之下,將自己胸腹交界處撞上了金澤豐向后伸出的刀柄。那人臉上露出古怪之極的神情,對適才之事似是絕不相信,可是身子卻慢慢軟倒。
金澤豐轉(zhuǎn)過身來,見坡頂打斗已停,蘭陵派眾弟子一小半已然上坡,正和瑞金團員對峙而立,其余弟子正自迅速上來。他大聲叫道:“小小蟊賊,見到本將軍在此,還不快快跪下投降,真正奇哉怪也!”手舞刀鞘,大叫一聲,向瑞金團員叢中沖了進去。瑞金團員登時刀槍交加。蘭陵派眾弟子待要上前相助,卻見金澤豐大叫:“厲害,厲害!好兇狠的蟊賊!”已從人叢中奔了出來。他腳步沉重,奔跑時拖泥帶水,一不小心,砰地摔了一跤,刀鞘彈起,擊上自己額頭,登時暈去。但他在瑞金團員中一入一出,又已戳倒了五人。
雙方見他如此,無不驚得呆了。
妙瑜、妙珂雙雙搶上,叫問:“將軍,你怎么啦?”金澤豐雙目緊閉,佯作不醒。
瑞金集團領(lǐng)頭的老人眼見片刻間己方一人身亡,更有十一人為這瘋瘋癲癲的軍官戳倒。適才見他沖入陣來,自己接連出招要想拿他,都反而險些給他刀鞘戳中,刀鞘鞘尖所指處雖非穴道所在,但來勢凌厲,方位古怪,生平從所未見,此人武功之高,委實深不可測。又見己方給戳倒的人之中,五人已遭蘭陵派擒住,今日無論如何討不了好去,當(dāng)即朗聲說:“蘭凈師太,你們中了暗器的弟子,要不要解藥?”
蘭凈見己方中了暗器的幾名弟子昏迷不醒,傷處流出的都是黑血,知暗器淬有劇毒,聽他這句話,已明其意,叫道:“拿解藥來換人!”那人點了點頭,低語數(shù)句。一名團員拿了一個瓷瓶,走到蘭凈身前,微微躬身。蘭凈接過瓷瓶,厲聲說:“解藥倘若有效,自當(dāng)放人。”那老人說:“好,蘭陵蘭凈師太,當(dāng)非食言之人。”將手一揮。眾人抬起傷者和死者尸體,齊從西側(cè)山道下坡,頃刻之間,走得一個不剩。
金澤豐悠悠醒轉(zhuǎn),叫道:“好痛!”摸了摸額頭腫起的一個硬塊,好奇問:“咦,那些蟊賊呢?都到哪里去啦?”
妙瑜嗤嗤一笑說:“你這位將軍當(dāng)真稀奇古怪,剛才幸虧你沖入敵陣,胡打一通,那些小蟊賊居然給你嚇退了。”金澤豐哈哈大笑說:“妙極,妙極!大將軍出馬,果然威風(fēng)八面,與眾不同。小蟊賊望風(fēng)披靡,哎唷……”伸手一摸額頭,登時苦起了臉。妙珂說:“將軍,你可砸傷了嗎?咱們有傷藥。”金澤豐說:“沒傷,沒傷!大丈夫馬革里尸,也是閑事……”妙瑜抿嘴笑說:“只怕是馬革裹尸吧,什么叫馬革里尸?”妙珂橫了她一眼說:“你就是愛挑眼,這會兒說這些干什么?”金澤豐說:“我們北方人,就讀馬革里尸,你們南方人讀法有些不同。”妙瑜轉(zhuǎn)過了頭,笑著說:“我們可也是北方人。”
蘭凈將解藥交給了身旁弟子,囑她們救治中了暗器的同門,走到金澤豐身前,躬身施禮,說道:“玉璧峰明翰寺老尼蘭凈,不敢請問少俠高姓大名。”
金澤豐心中一凜:“這位蘭陵派前輩果然眼光厲害,瞧出了我年紀(jì)不大,又是個冒牌軍官。”當(dāng)下躬身抱拳,恭恭敬敬地還禮,說道:“老師太請了。本將軍姓胡,叫胡萊,胡作非為的胡,蓬萊仙島的萊,官拜惠州軍分區(qū)中校團長,這就去上任也!”
蘭凈料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未必真是軍官,但見他禮數(shù)周到,心有好感,說道:“今日我蘭陵派遭逢大難,得蒙將軍援手相救,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報答才是。將軍武功深湛,貧尼卻瞧不出將軍的師承門派,確實佩服。”
金澤豐哈哈大笑說:“老師太夸獎,不過老實說,我的武功倒的確有兩下子,上打雪花蓋頂,下打老樹盤根,中打黑虎偷心……哎唷,哎??!”一面說,一面手舞足蹈,一拳打出,似乎用力過度,自己弄痛了關(guān)節(jié),偷眼看妙玨時,見她吃了一驚,頗有關(guān)切之意,心想:“這位小師妹良心真好,倘若知道是我,不知她心中有何想法?”
蘭凈自然明知他是假裝,微笑說:“將軍既真人不露相,貧尼只有朝夕以清香一炷,禱祝將軍福體康健,萬事如意了。”
金澤豐說:“多謝,多謝。請你求求菩薩,保佑我升官發(fā)財。小將也祝老師太和眾位小師太一路順風(fēng),逢兇化吉,萬事順利。哈哈,哈哈!”大笑聲中,向蘭凈一躬到地,揚長而去。他雖狂妄做作,但久在五常,對這位蘭陵派前輩卻也不敢缺了禮數(shù)。
蘭陵派群弟子望著他腳步蹣跚地向南行去,圍著蘭凈師太,嘰嘰喳喳地紛紛詢問:“師伯,這人是什么來頭?”“他是真的瘋瘋癲癲,還是假裝的?”“他是不是武功很高,還是不過運氣好,誤打誤撞地打中了敵人?”“師父,我瞧他不像將軍,好像年紀(jì)也不大,是不是?”
蘭凈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去瞧身中暗器的眾弟子,見她們敷了解藥后,黑血轉(zhuǎn)紅,脈搏加強,已無險象,她蘭陵派治傷靈藥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后,當(dāng)下解開了五名瑞金團員的穴道,令其自去,說道:“大伙兒到那邊樹下坐下休息。”
她獨自在一塊大巖石畔坐定,閉目沉思:“這人沖入瑞金集團陣中之時,領(lǐng)頭的部長向他動手。但他仍能在頃刻間戳倒五人,卻又不是打穴功夫,所用招式竟絲毫沒顯示他的家數(shù)門派。當(dāng)世武林之中,竟有這般厲害的年輕人,卻是哪一位高人的弟子?這樣的人物是友非敵,實是我蘭陵派的大幸了。”
她沉吟半晌,命弟子取過筆硯、一張薄絹,寫了一信,說道:“妙珠,取信鴿來。”妙珠答應(yīng)了,從背上所負(fù)竹籠中取出一只信鴿。蘭凈將薄絹書信卷成細(xì)細(xì)的一條,塞入一個小竹筒中,蓋上了蓋子,再澆了火漆,用鐵絲縛在鴿子的左足上,心中默禱,將信鴿往上一擲。鴿兒振翅北飛,漸高漸遠(yuǎn),頃刻間成為一個小小黑點。
蘭凈自寫書以至放鴿,每一行動均十分遲緩,和她適才力戰(zhàn)群敵時矯捷若飛的情狀全然不同。她抬頭仰望,那小黑點早在白云深處隱沒不見,但她兀自向北遙望。眾人誰都不敢出聲,適才這一戰(zhàn),雖有那小丑般的將軍插科打諢,似乎頗為熱鬧有趣,其實局面兇險之極,各人都可說是死里逃生。
隔了良久,蘭凈轉(zhuǎn)過身來,向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站起,走到她身前,低聲叫道:“師父!”蘭凈輕輕撫了撫她頭發(fā)問:“瑾兒,你剛才怕不怕?”那少女點了點頭說:“怕的!幸虧這位將軍勇敢得很,將這些惡人打跑了。”蘭凈微微一笑說:“這位將軍不是勇敢得很,而是武功好得很。”那少女說:“師父,他武功好得很么?我瞧他出招亂七八糟,一不小心,把刀鞘砸在自己頭上。怎么他的刀又會生銹,拔不出鞘?”
這少女曹妙瑾是蘭凈所收的關(guān)門弟子,聰明伶俐,甚得師父憐愛。蘭陵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約占六成,其余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婦人,五六十歲的婆婆也有,曹妙瑾在蘭陵派中年紀(jì)最小。眾弟子見蘭凈和小師妹說話,慢慢都圍了上來。
妙瑜插口說:“他出招哪里亂七八糟了?那都是假裝出來的。將上乘武功掩飾得一點不露痕跡,那才叫高明呢!師父,你看這位將軍是什么來頭?是哪一家哪一派的?”
蘭凈緩緩搖頭說:“這人的武功,只能以‘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曹妙瑾問:“師父,你這封信是寫給掌門師姑的,是不是?馬上能送到嗎?”蘭凈說:“鴿兒到蘇州白衣庵換一站,從白衣庵到濟南妙相庵又換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靜庵換一站。四只鴿兒接力,當(dāng)可送到玉璧峰了。”妙瑜說:“幸好咱們沒損折人手,那幾個師姐妹中了喂毒暗器的,過得兩天相信便沒大礙。給石頭砸傷和中了兵刃的,也沒性命之憂。”
蘭凈抬頭沉思,沒聽到她的話,心想:“蘭陵派這次南下,行蹤甚秘,晝宿宵行,如何瑞金邪教竟能得知訊息,在此據(jù)險伏擊?”轉(zhuǎn)頭對眾弟子說:“敵人遠(yuǎn)遁,諒來一時不敢再來。大家都累得很了,便在這里吃些干糧,到那邊樹蔭下睡一會兒。”
大家答應(yīng)了,便有人支起鐵架,烹水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