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美媛笑著說:“你胡謅什么?給我頂高帽戴不打緊,要是傳了出去,可給武林同道笑掉了大牙。”焦美媛這一劍乃臨時觸機而創(chuàng),其中包含了東華派內(nèi)功和劍法的絕詣,又加上她自己的巧心慧思,確實厲害無比,但臨時創(chuàng)制,自無什么名目。龔政偉本想給取個名字叫“龔夫人無敵劍”,但轉(zhuǎn)念一想,夫人心高氣傲,即是成婚之后,仍喜歡武林同道叫她“焦女俠”,不喜歡叫她“龔夫人”,要知“焦女俠”三字是恭維她自身的本領作為,“龔夫人”三字卻不免有依傍一個大名鼎鼎的丈夫之嫌。她口中嗔怪丈夫胡說,心里對“無雙無對,美媛一劍”這八個字卻著實喜歡,暗贊丈夫畢竟是讀書人,給自己這一劍取了這么個好聽名稱,當真是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
龔樂媛說:“爸,你幾時也來創(chuàng)幾招‘無比無敵,龔家十劍’傳給女兒,好和大師哥比拼比拼。”龔政偉搖頭說:“不成,爸爸不及你媽聰明,創(chuàng)不出什么新招!”龔樂媛將嘴湊到父親耳邊,低聲說:“你不是創(chuàng)不出,你是怕老婆,不敢創(chuàng)!”龔政偉哈哈大笑,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扭,笑著說:“胡說八道。”
焦美媛說:“樂媛,別盡纏住爸胡鬧了。章通,你去安排香燭,讓薄師弟參拜本派列代祖師的靈位。”強章通應了聲:“是!”
片刻間安排已畢,龔政偉引著眾人來到后堂。薄康來見梁間一塊匾上寫著“以氣御劍”四個大字,堂上布置肅穆,兩壁懸著一柄柄長劍,劍鞘黝黑,劍穗陳舊,料想是東華派前代各宗師的佩劍,尋思:“東華派今日在武林中這么大的聲譽,不知道曾有多少奸邪惡賊,喪生在這些前代宗師的長劍之下。”
龔政偉在香案前跪下磕了四個頭,禱祝說:“弟子龔政偉,今日收錄廣東潮州薄康來為徒,愿列代祖宗在天之靈庇佑,叫薄康來用功向?qū)W,潔身自愛,恪守本派門規(guī),不讓損了東華派的聲譽。”薄康來聽師父這么說,忙恭恭敬敬跟著跪下。
龔政偉站起身來,森然說:“薄康來,你今日入我東華派門下,須恪守門規(guī),若有違反,按情節(jié)輕重處罰,罪大惡極者立斬不赦。本派立足武林數(shù)百年,武功上雖然也能和別派互爭雄長,但一時的強弱勝敗,殊不足道。真正要緊的是,本派弟子人人愛惜師門清譽,這一節(jié)你須好好記住了。”薄康來說:“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訓。”
龔政偉說:“金澤豐,背誦本派門規(guī),好叫薄康來得知。”
金澤豐說:“是。薄師弟,你聽好了。本派首戒欺師滅祖,不敬尊長。二戒恃強欺弱,擅傷無辜。三戒奸淫好色,調(diào)戲婦女。四戒同門嫉妒,自相殘殺。五戒見利忘義,偷竊財物。六戒驕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濫交匪類,勾結妖邪。這是東華七戒,本門弟子,一體遵行。”薄康來說:“是,小弟謹記大師兄所揭示的東華七戒,努力遵行,不敢違犯。”
龔政偉微笑說:“好了,就是這許多。本派不像別派那樣,有許許多多清規(guī)戒律。你只須好好遵行這七戒,時時記得仁義為先,做個正人君子,師父師母就歡喜得很了。”
薄康來說:“是!”又向師父師母叩頭,向眾師兄師姐跪拜行禮。
龔政偉說:“康來,咱們先給你父母安葬了,讓你盡了人子的心事,這才傳授本門的基本功夫。”薄康來熱淚盈眶,拜倒在地說:“多謝師父師母。”龔政偉伸手扶起,溫言說:“本門之中,大家親如家人,不論哪一個有事,人人都是休戚相關,此后不須多禮。”
他轉(zhuǎn)過頭來,向金澤豐上上下下地打量,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阿豐,你這次下山,犯了東華七戒的多少戒條?”
金澤豐心中一驚,知道師父平時對眾弟子十分親和慈愛,但若哪一個犯了門規(guī),卻是嚴責不貸,當即在香案前跪下說:“弟子知罪了,弟子不聽師父師母的教誨,犯了第六戒驕傲自大,得罪同道的戒條,在天馬山街道貴妃酒樓上,殺了八達派的李杰。”龔政偉“哼”了一聲,臉色甚是嚴峻。
龔樂媛說:“爸,那是李杰來欺侮大師哥的。當時大師哥和萬家歡惡斗之后,身受重傷,李杰乘人之危,大師哥豈能束手待斃?”龔政偉說:“不要你多管閑事,這件事還是由當日阿豐足踢兩名八達弟子而起。若無以前的嫌隙,那李杰好端端的,又怎會來乘阿豐之危?”龔樂媛說:“大師哥足踢八達弟子,你已打了他三十棍,責罰過了,前賬已清,不能再算。大師哥身受重傷,不能再挨棍子了。”
龔政偉向女兒蹬了一眼,厲聲說:“此刻是論究本門戒律,你是東華弟子,休得胡亂插嘴。”龔樂媛極少見父親對自己如此疾言厲色,心中大受委屈,眼眶一紅,便要哭了出來。若在平時,龔政偉縱然不理,焦美媛也要溫言慰撫,但此時龔政偉是以掌門身份,究理門戶戒律,焦美媛也不便理睬女兒,只當作沒瞧見。
龔政偉向金澤豐說:“李杰乘你之危,大加折辱,你寧死不屈,原是男子漢大丈夫義所當為,那也罷了??墒悄阍趺闯鲅詫μm陵派無禮,說什么‘一見尼姑,逢賭必輸’?又說連我也怕見尼姑?”龔樂媛噗哧一聲笑,叫了聲:“爸!”龔政偉向她搖了搖手,卻也不再峻色相對了。
金澤豐說:“弟子當時只想要蘭陵派的那個小師妹及早離去。弟子自知不是萬家歡的對手,沒法相救蘭陵派那個小師妹,可是她顧念同道義氣,不肯先退,弟子只得胡說八道一番,這種言語聽在蘭陵派的師太們耳中,確是極為無禮。”龔政偉說:“你要妙玨師侄離去,用意雖然不錯,可是什么話不好說,偏偏要口出傷人之言?總是平素太過輕浮。這一件事,五常中已然人人皆知,旁人背后定然說你不是正人君子,責我管教無方。”金澤豐說:“是,弟子知罪。”
龔政偉又說:“你在天香閣中養(yǎng)傷,還可說迫于無奈,但你將妙玨師侄和瑞金集團那個小魔女藏在被窩里,對八達派晉掌門說是天香閣的煙花女子,此事冒著多大危險?倘若事情敗露,我東華派聲名掃地,還在其次,累得蘭陵派數(shù)百年清譽毀于一旦,咱們又怎對得住人家?”金澤豐背上出了一陣冷汗,顫聲說:“這件事弟子事后想起,也是捏著偌大一把冷汗。原來師父早知道了。”龔政偉說:“古博將你送至天香閣養(yǎng)傷,我是事后方知。但你命那兩個小女孩鉆入被窩之時,我已在窗外。”金澤豐說:“幸好師父知道弟子并非無行的浪子。”龔政偉森然說:“倘若你真在妓院中宿娼,我早已取下你項上人頭,焉能容你活到今日?”金澤豐說:“是!”
龔政偉臉色愈來愈嚴峻,隔了半晌,才說:“你明知那姓古的小魔女是瑞金集團的,何不一劍將她殺了?雖說他祖父于你有救命之恩,然而這明明是瑞金集團沽恩市義、挑撥我五常的手段,你又不是傻子,怎會不知?人家救你性命,其實內(nèi)里伏有一個極大陰謀。若干惠何等精明能干,卻也不免著了道兒,到頭來鬧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瑞金集團這等陰險毒辣的手段,是你親眼所見??墒窃蹅儚碾p峰城來到山東,一路之上,我沒聽到你說過一句譴責瑞金集團的言語。阿豐,我瞧人家救了你一命之后,你于正邪忠奸之分這一點上,已十分糊涂了。此事關涉到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大關節(jié),我東華第七戒,所戒者便是在此,這中間可半分含糊不得。”
金澤豐回想那日荒山之夜,傾聽古博和若干惠琴簫合奏,若說古博是包藏禍心,故意陷害若干惠,那是萬萬不像。
龔政偉見他臉色猶豫,顯然對自己的話并未深信,又問:“阿豐,此事關系到我東華一派的興衰榮辱,也關系到你一生的安危成敗,你不可對我有絲毫隱瞞。我只問你,今后見到瑞金團員,是否嫉惡如仇,格殺無赦?”
金澤豐怔怔地瞧著師父,心中一個念頭不住盤旋:“日后我若見到瑞金團員,是不是不問是非,拔劍便殺?倘若古博前輩和古悠悠小姑娘沒死,我是不是見了便殺?”他自己實在不知道,師父這個問題當真無法回答。
龔政偉注視他良久,見他始終不答,長嘆一聲說:“這時就算勉強要你回答,也是無用。你此番下山,大損我派聲譽,但你勇救蘭陵派的妙玨師侄,算是一件功勞,將功折罪,罰你面壁一年,將這件事從頭至尾地好好想一想。”金澤豐躬身說:“是,弟子恭領責罰。”
龔樂媛說:“面壁一年?那么這一年之中,每天面壁幾個小時?”龔政偉說:“什么幾個小時?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便得面壁思過。”龔樂媛著急說:“那怎么成?豈不是將人悶也悶死了?難道連大小便也不許?”焦美媛喝道:“女孩兒家,說話沒半點斯文!”龔政偉說:“面壁一年,有什么稀罕?當年你祖師犯過,便曾在愛身崖上面壁三年零六個月,不曾下峰一步。”
龔樂媛伸了伸舌頭說:“那么面壁一年,還算是輕的了?其實大師哥說‘一見尼姑,逢賭必輸’,全是出于救人的好心,又不是故意罵人!”龔政偉說:“正因為出于好心,這才罰他面壁一年,要是出于歹意,我不打掉他滿口牙齒、割了他的舌頭才怪。”
焦美媛說:“樂媛不要羅嗦爸爸啦。大師兄在愛身崖上面壁思過,你可別去跟他聊天說話,否則爸爸成全他的一番美意,可全叫你給毀了。”龔樂媛說:“罰大師哥在愛身崖上坐牢,還說是成全吶!不許我去跟他聊天,那么大師哥寂寞之時,有誰給他說話解悶?這一年之中,誰陪我練劍?”焦美媛說:“你跟他聊天,他還面什么壁、思什么過?這山上多少師兄師姐,誰都可和你切磋劍術。”龔樂媛側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那么大師哥吃什么呢?一年不下峰,豈不餓死了他?”焦美媛說:“你不用擔心,自會有人送飯菜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