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玨繼續(xù)說：“我替金師兄敷完了藥，扶他坐上椅子。金師兄不住喘氣，說道：‘勞你駕，給斟一碗酒。’我斟了一碗酒遞給他。忽然樓梯上腳步聲響，上來了兩人，一個就是他。”伸指指著抬李杰尸身進來的那八達弟子，又說：“另一個便是那惡人李杰。他們二人看看我，看看金師兄，眼光又轉(zhuǎn)過來看我，神色間甚是無禮。”
眾人均想，李杰他們乍然見到金澤豐滿身鮮血，和一個美貌尼姑坐在酒樓之上，而那個尼姑又斟酒給他喝，自然會覺得大大不以為然，神色無禮，那也不足為奇了。
妙玨繼續(xù)說：“金師兄向李杰瞧了一眼，問道：‘師妹，你可知八達派最擅長的是什么功夫？’我說：‘不知道，聽說八達派高明的功夫很多。’金師兄說：‘不錯，八達派高明的功夫很多，但其中最高明的一招，嘿嘿，免傷和氣，不說也罷。’說著向李杰又瞪了一眼。李杰搶過來，喝問：‘最高明的是什么？你倒說說看？’金師兄笑著說：‘我本來不想說，你一定要我說，是不是？那是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李杰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說八道，什么叫“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從來沒聽見過！’”
“金師兄笑著說：‘這是貴派的看家招式，你怎么會沒聽見過？你轉(zhuǎn)過身來，我演給你瞧。’李杰罵了幾句，出拳便向金師兄打去。金師兄站起來想避，但實在失血過多，半點力氣也沒有了，身子一晃，便即坐倒，給他這一拳打在鼻上，鮮血長流。”
“李杰第二拳又待再打，我忙伸掌格開，說道：‘不能打！他身受重傷，你沒瞧見么？你欺負受傷之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漢？’李杰罵道：‘小尼姑見小賊生得瀟灑，動了凡心啦！快讓開。你不讓開，連你也打了。’我說：‘你敢打我，我告訴晉掌門去。’他說：‘哈哈，你不守清規(guī)，破了淫戒，天下人個個打得。’師父，他這可不是冤枉人嗎？他左手向我一探，我伸手格時，沒料到他這一下是虛招，突然間他右手伸出，在我左頰上捏了一把，還哈哈大笑。我又氣又急，連出三掌，卻都給他避開了。”
“金師兄說：‘師妹，你別動手，我運一運氣，那就成了。’我轉(zhuǎn)頭瞧他，只見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就在那時，李杰奔過去，握拳又要打他。金師兄左掌一帶，將他帶得身子轉(zhuǎn)了半個圈子，跟著飛出一腿，踢中了他的……他的后臀。這一腿又快又準，巧妙之極。那李杰站立不定，直滾下樓去。”
“金師兄低聲說：‘師妹，這就是他八達派最高明的招數(shù)，叫作‘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屁股向后，是專門給人踢的，平沙落……落……雁，你瞧像不像？’我本想笑，可是見他臉色愈來愈差，很是擔心，勸說：‘你歇一歇，別說話。’我見他傷口又流出血來，顯然剛才踢這一腳太過用力，又將傷口弄破了。”
“那李杰跌下樓后立即又奔了上來，手中已多了一柄劍，喝問：‘你是東華金澤豐，是不是？’金師兄笑著說：‘貴派高手向我施展這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閣下已是第三人，無怪……無怪……’說著不住咳嗽。我怕李杰害他，抽出劍來，在旁守護。李杰向他師弟說：‘黎師弟，你對付這小尼姑。’這姓黎的惡人應(yīng)了一聲，抽出長劍，向我攻來，我只得出劍招架。”
“只見李杰一劍又一劍向金師兄刺去，金師兄勉力舉劍招架，形勢甚是危急。又打幾招，金師兄的長劍跌了下來。李杰長劍刺出，抵在他胸前，笑著說：‘你叫我三聲八達派的爺爺，我便饒了你性命。’金師兄笑著說：‘好，我叫，我叫！我叫了之后，你傳不傳我貴派那招屁股向后平沙……’他這句話沒說完，李杰這惡人長劍往前一送，便刺入了金師兄胸口，這惡人當真毒辣……”
她說到這里，晶瑩的淚水從面頰上滾滾流下，哽咽著繼續(xù)說：“我……我……我見到這等情狀，撲過去阻擋，但那李杰的利劍，已刺……刺進了金師兄的胸膛。”
一時之間，花廳上靜寂無聲。
晉培安只覺射向自己臉上的許多眼光之中，都充滿著鄙夷和憤恨之意，說道：“你這番言語，不盡不實。你說李杰已殺了金澤豐，怎么李杰又會死在他劍下？”
妙玨說：“金師兄中了那劍后，卻笑了笑，向我低聲說：‘小師妹，我……我有個大秘密，說給你聽。那眾……眾邦薄家的社會……社會劍譜，是在……是在……’他聲音越說越低，我再也聽不見什么，只見他嘴唇在動……”
晉培安聽她提到眾邦薄家的《社會劍譜》，登時心頭大震，不由自主的神色十分緊張，問道：“在什么……”他本想問“在什么地方”，但隨即想起，這句話萬萬不能當眾相詢，當即縮住，但心中撲通撲通地亂跳，只盼妙玨年幼無知，當場便說了出來，否則事后蘭英師太一加詳詢，知道了其中的重大關(guān)連，便無論如何不會讓自己與聞機密了。
只聽妙玨繼續(xù)說：“李杰對那什么劍譜，好像十分關(guān)心，走了過來，俯低身子，要聽金師兄說那劍譜是在什么地方，突然之間，金師兄抓起掉在樓板上的那口劍，一抬手，刺入了李杰的小腹。這惡人仰天跌倒，手足抽搐了幾下，再也爬不起來。原來……原來……師父……金師兄是故意騙他走近，好殺他報仇。”
她述說完了這段往事，精神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幾晃，暈了過去。蘭英伸出手臂，攬住了她腰，向晉培安怒目而視。
眾人默然不語，想象貴妃酒樓那場驚心動魄的格斗。在盛竹子、若干惠、河蟹先生、毛子峰等高手眼中，金澤豐、李杰等人的武功自然都沒什么了不起，但這場斗殺如此變幻慘酷，卻是江湖上罕見罕聞的凄厲場面，而從妙玨這樣一個秀美純潔的妙齡女尼口中說來，顯然并無半點夸大虛妄之處。
若干惠問那姓黎的八達弟子：“黎發(fā)師侄，當時你也在場，這件事是親眼目睹的？”
黎發(fā)不答，眼望晉培安。眾人見了他神色，均知當時實情確是如此。否則妙玨只消有一句半句假話，他自必出言反駁。
晉培安目光轉(zhuǎn)向強章通，臉色鐵青，冷冷問：“強賢侄，我八達派到底在什么事上得罪了貴派，以致令師兄一再無端生事，向我八達弟子挑釁？”強章通搖頭說：“弟子不知。那是金師兄和貴派李兄私人間的爭斗，和八達、東華兩派的交情絕不相干。”晉培安冷笑說：“好一個絕不相干！你倒推得干干凈凈……”
話猶未畢，忽聽豁喇一聲，西首窗格被人撞開，飛進一個人來。廳上眾人都是高手，應(yīng)變奇速，分向兩旁一讓，各出拳掌護身，還未看清進來的人是誰，豁喇一響，又飛進一個人來。這兩人摔在地下，俯伏不動，但見兩人都身穿青色長袍，是八達弟子的服色打扮，袍上臀部之處，清清楚楚的各印著一個泥水的腳印。只聽窗外一個蒼老粗豪的聲音笑著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哈哈，哈哈！”
晉培安身子一晃，雙掌劈出，跟著身隨掌勢，躥出窗外，左手在窗格上一按，已借勢上了屋頂，左足站在屋檐，眼觀四方，但見夜色沉沉，雨絲如幕，更無一個人影，心念一動：“此人決不能在這瞬息之間，便即逸去無蹤，定然伏在左近。”知道此人大是勁敵，伸手拔出長劍，展開身形，在四周迅捷異常地游走了一周。
其時只盛竹子自重身份，仍坐在原座不動，蘭英、毛子峰、河蟹先生、若干惠、強章通等都已躍上了屋頂，眼見一個身材矮小的人提劍疾行，黑暗中劍光幻作了一道白光，在數(shù)十間屋舍外繞行一圈，對晉培安輕身功夫之高，都暗暗佩服。
晉培安奔行雖快，但四周屋角、樹木、草叢各處，沒一處能逃過他眼光，不見有任何異狀，當即又躍回花廳，只見兩名弟子仍伏在地下，屁股上那兩個清清楚楚的腳印，便似化成了江湖上千萬人的恥笑，正在譏嘲八達派丟盡了顏面。
晉培安伸手將一人翻過身來，見是弟子申偉，另一個不必翻身，從他后腦已可見到一部胡子，自是與申偉焦孟不離的吉岸了。他伸手在申偉脅下的穴道上拍了兩下，問道：“著了誰的道兒？”申偉張口欲語，卻發(fā)不出半點聲息。
晉培安吃了一驚，適才他這么兩拍，只因大批高手在側(cè)，故意顯得似乎輕描淡寫，渾不著力，其實已運上了八達派的上乘內(nèi)力，但申偉被封的穴道居然沒法解開。只得潛運功力，將內(nèi)力自申偉背心“靈臺穴”中源源輸入。
過了好一會兒，申偉才結(jié)結(jié)巴巴叫了聲：“師……師父。”晉培安不答，又輸了一陣內(nèi)力。申偉說：“弟……弟子沒見到對手是誰。”晉培安問：“他在哪里下的手？”申偉說：“弟子和吉師弟兩個同到外邊解手，弟子只覺后心一麻，便著了這龜兒子的道兒。”晉培安臉一沉說：“人家是武林高手，不可胡言謾罵。”申偉說：“是。”
晉培安一時想不透對方來歷，見盛竹子臉色木然，對此事似是全不關(guān)心，尋思：“李杰殺了金澤豐，看來連盛竹子這廝也將我怪上了。”突然想起：“下手之人只怕尚在大廳。”向申偉招了招手，快步走進廳中。
廳上眾人正紛紛議論，兀自在猜測一名北極弟子、一名八達弟子死于非命，是誰下的毒手，突然見到晉培安進來，有的認得他是八達派掌門，不認得他的，見這人身高不逾五尺，卻自有一股武學(xué)宗匠的氣度，形貌舉止，不怒自威，登時都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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