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過去兩年,這兩年里,顏谷峰除了傳他入門功夫團花手、劈石拳、破玉掌外,又傳了他山岸掌法和大拍手、小拍手。那山岸掌法雖是掌法,卻是修習(xí)蘭陵派絕頂內(nèi)功山岸功所用。
自來各家各派修煉內(nèi)功,都講究呼吸吐納、打坐練氣、經(jīng)營周天,蘭陵派的內(nèi)功卻另辟蹊徑,自外而內(nèi),于掌法中修習(xí)內(nèi)勁。這門功夫雖然耗時甚久,見效極慢,但是修習(xí)時既無走火入魔之虞,練成后又威力奇大。蓋內(nèi)外齊修,臨敵之時,一招一式,都自然而然內(nèi)勁相附,能于不經(jīng)意間克敵制勝,可以說是有萬鈞之力,那自然是無堅不摧,無往不勝了。
王嘉遇練武時日尚淺,山岸功自然未成,但是身子已經(jīng)壯健異常。顏谷峰有時下山去,或是一二月,或是三四月,待歸來考核武功,見他用功勤奮,進境迅速,暗暗欣慰。
這一年端午節(jié),吃過了雄黃酒,顏谷峰又請出蕭祖師畫像,自己先磕了頭,又命王嘉遇磕頭,問道:“今天讓你拜祖師爺,你可知為了什么?”王嘉遇說:“請師父示知。”
顏谷峰從屋內(nèi)捧出一個長長的木匣,放在案上,木匣揭開,只見精光耀眼,匣中橫放著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長劍。
王嘉遇驚喜交集,心中突突亂跳,顫聲說:“師父,您是要教我學(xué)劍。”顏谷峰點點頭,從匣中提起長劍,忽然臉色一沉說:“你跪下,聽我說話。”王嘉遇依言下跪。
顏谷峰說:“劍為百兵之祖,最是難學(xué)。本派劍法更是博大精深,加之自歷代掌門以下,每一代都有增益。別派武功,師父常常留一手看家本領(lǐng),以致一代不如一代,傳到后來精妙之招越來越少。本派卻非如此,選弟子之時極為嚴格,選中之后,卻是傾囊相授。單以劍法而論,每一代都能青勝于藍。你聰明勤奮,要學(xué)好劍術(shù),不算難事,所期望于你的,是日后更要發(fā)揚光大。更需牢記:劍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無窮。以之行惡,其惡亦無窮。今日我要你發(fā)一個重誓,一生之中,決不可妄殺一個無辜之人。”
王嘉遇跪下起誓說:“師父教了我劍法,要是以后我劍下傷了一個好人,也叫我被人殺死。”顏谷峰說:“好,起來吧。”王嘉遇站了起來。
顏谷峰說:“我知你心地仁厚,決不會故意殺害好人的。不過是非之間,有時甚難分辨,世情詭險,人心難料,好人或許是壞人,壞人說不定其實是好人。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寬容之心,就不致誤傷了。”王嘉遇點頭答應(yīng)。
顏谷峰說:“金沙江會盟,你父親欺騙了大宗。在大宗心中,你父親自然是大壞人!所以他派章遲陽用反間計,讓陸總裁殺你父親,自然一點錯都沒有了。而在萊門好漢心中,你父親又是保家衛(wèi)國的良臣,而大宗和陸總裁自然是壞人了。”王嘉遇聽師父提起亡父,不禁黯然,知道師父這是要自己將“是非難辨,不可妄殺”的教訓(xùn)銘記于心。
顏谷峰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挺出,劍走龍蛇,白光如虹,一套聞名天下的“云水劍法”展了開來。
日光下長劍閃爍生輝,舞到后來,但見一團白光滾來滾去。王嘉遇跟著師父練了兩年拳法,眼光與之前已大不相同,饒是如此,師父的劍法、身法還是瞧不清楚,只覺凝重處如山岳巍峙,輕靈處若清風(fēng)拂泉。變幻莫測,迅捷無倫。舞到急處,顏谷峰大喝一聲,長劍忽地飛出,嗤的一聲,插入了山峰邊一株大松樹中,劍刃直沒至柄。
王嘉遇知道松樹質(zhì)地致密,適才見師父舞劍之時,劍身不住顫動,可見劍刃剛中帶柔,哪知這一擲之下,一柄長劍的劍身全部沒入,不覺驚奇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忽聽身后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叫一聲:“好!”
王嘉遇在山上這兩年,除了師父和顏路回之外,沒聽過第三個人的聲音。他急忙回頭,只見一個年老道士不緊不慢走上山來。
那老道士身穿一身粗布道袍,前面卻繡了一幅黑白相間圖案,一張臉黃瘦干枯,頭發(fā)也是稀稀落落,白多黑少,年紀似乎比顏谷峰還要大,但是精神健碩,不減壯年。
那老道士一邊走一邊笑著說:“谷峰老弟,你這一招‘天外飛龍’可帥得緊啊,當世恐怕再無第二人使得出來,老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十多年沒見你用劍,想不到仍精進如斯。”
顏谷峰哈哈大笑說:“妙極!妙極!什么風(fēng)把道兄吹來啦!一來玉璧峰,就送給兄弟一頂高帽。嘉遇,這位是武當派耆宿玄誠道長,江湖人稱‘三妙真人’,是為師的摯交,快給世伯磕個頭。”
王嘉遇連忙過來跪下磕頭。玄誠笑著說:“罷了。”伸手一扶。
凡學(xué)武之人,遇到外力時不由自主會運功抵御。玄誠這么一扯,王嘉遇這時山岸功已有小成,雙臂自然的輕輕一掙。玄誠已試出了他功夫,對顏谷峰笑著說:“老弟,這幾年見不到你,原來偷偷躲在這里教徒弟啊。你運氣不壞呀,一只腳已踏進了棺材,居然還找到這樣的一個好苗子。”
顏谷峰聽他稱贊自己的小徒兒,不禁拈須微笑,怡然自得。
玄誠笑著說:“哎呀,不巧!今天沒帶見面禮,可也不好白受了你這幾個頭,這可怎么辦?”
顏谷峰聽他這么說,暗想:“這老道武功有獨到之處,劍術(shù)之精,除了我,估計無人能及。輕功、暗器更是舉世無雙。如肯傳幾招給嘉遇,倒可叫他受益匪淺。只是這老道素來不肯收徒弟,需要想個法子。”便說:“嘉遇,世伯答應(yīng)給你好處。快,再磕幾個頭。”
王嘉遇聽師父這么說,當即又跪下磕頭。
玄誠哈哈大笑說:“果然是顏老頭親傳弟子,師父不要臉,徒弟也沒出息。娃娃,你聽貧道說,為人可要正派,別學(xué)你師父這么厚臉皮,聽人家客套說要送東西,就這么敲釘轉(zhuǎn)腳。難道貧道偌大年紀,還騙你這個小孩子不成?這樣吧,貧道今天高興,把這個給了你吧。”說著從背上的包里取出一團東西來,遞給王嘉遇。
王嘉遇拜謝,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站起身來,抖開一看,是一件金絲背心,上面刻有條條虎紋。只聽顏谷峰說:“道兄,你玩笑了,這件寶物怎么能給小孩子?”
王嘉遇一聽,才知是件極貴重的寶物,連忙就要交還。玄誠不接,擺手說:“貧道哪會像你這么寒酸,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收?小朋友,乖乖收下吧。”
王嘉遇不敢收,望著師父聽他示下。顏谷峰說:“既是這樣,那么多謝世伯吧。”王嘉遇跪下叩謝。顏谷峰正色說:“這是世伯當年花了無數(shù)心血,拼了九死一生才得來的防身至寶,你穿上了。”王嘉遇依言把背心穿上。
顏谷峰走到松樹之前,食中兩只手指勾住劍柄,輕輕一提,已拔出長劍,說道:“這件背心是用烏金絲、玄鐵絲等稀有材料混同織成,任何厲害的兵刃都傷他不得。”說著隨手一劍向王嘉遇胸口刺去。
這一劍迅捷無比,王嘉遇哪來得及避讓,嚇了一跳,卻見劍尖碰到背心,叮的一聲,便輕輕反彈出來,不但尺寸無傷,竟然連震動都沒有。王嘉遇心中大喜,又跪下向玄誠磕頭。
說了一陣話,顏谷峰問:“那人近來有消息了嗎?”玄誠本來滿臉笑容,聽他提到“那人”,不由得嘆了口氣,神色登時十分不悅,說道:“不瞞你說,這人不知道在哪里混了一陣子,近來卻常常在木蘭山附近出沒,早晚要來湖北滋事。貧道不想見他,所以才離開武當山,來到玉璧峰見你的。貧道是逃難來啦。”顏谷峰說:“道兄為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自古邪不勝正,憑道兄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難道會對付不了他?”
玄誠搖了搖頭,神色十分沮喪說:“這些年來,我和他兩次交手。第一次是我占了上風(fēng),只因念著同門情義。先師臨終前再三叮囑貧道,要好好照顧他,勸他改邪歸正,是貧道教導(dǎo)無方,這才令他誤入歧途,越陷越深。第二次交手,他不知在哪里學(xué)來了一身奇特武功,竟然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一劍刺中貧道心口。多虧了這件虎紋金絲背心,他的劍才刺不進來。他吃了一驚,只道我練成了本派傳說中的純陽無極護體神功,這么一疏神,又被我制住。貧道好好勸了他一番,他卻心不在焉地若有所思。臨別時,忽然說:‘我想明白了,原來你不是功夫高,而是穿了寶物護身。嘿嘿,下次再動手,我就刺你的頭臉,看你如何防備?’貧道卻也是無可奈何啦。”
顏谷峰生氣說:“這人如此狂妄。道兄念著同門情義,姓顏的跟他可沒交情。道兄,你在敝處盤桓小住,我這就下山去找他。只要見到他仍在為非作歹,兄弟提了他首級來見你。”
玄誠說:“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總盼他能自行悔悟,痛改前非。這幾年來,對他新學(xué)的武功我曾細加揣摩,真要再動手,也未必勝他不了。我躲上玉璧峰來,求個眼不見為凈,耳不聞為清,也就是了。他如得能悔改,那自是我?guī)熼T之福,否則的話,讓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吧。”說著嘆了口氣說:“他能悔改?唉,很難,很難!”
顏谷峰皺眉說:“聽說這人貪花好色,壞了不少良家婦女的名節(jié),近年來更是變本加厲。這種武林敗類,下次落在道兄手里,千萬不可再念舊情。道兄清理門戶,鏟除不肖,是維護武當?shù)那迕?,報答尊師的恩德?rdquo;玄誠點頭說:“顏老弟說的是。唉!”說著嘆了口長氣。
王嘉遇聽著二人談話,似乎玄誠還有一個師弟,品行十分不端,武功卻極為高強,便捧著那件背心,對玄誠說:“世伯,你要除那惡人,還是穿了這件背心穩(wěn)當些。等你除去了他,再賜給弟子吧。弟子武功沒學(xué)好,不會去跟壞人動手,這件寶貝還用不著。”
玄誠拍拍他的肩膀說:“多謝你一番好心。就算沒這件背心護身,諒他也殺不了我。這人的功夫只能攻人無備,可一而不可再。小娃娃倒不用為我擔心。”
顏谷峰見他郁郁不樂,知道天下只有一件事能令他萬事置諸腦后,說道:“這件事多說敗人雅興。道兄,你的棋藝……”玄誠一聽到“棋藝”兩字,臉上肌肉一跳,登時容光煥發(fā),陡然間宛如年輕了二十歲。只聽顏谷峰說:“你的棋藝這些年來,可稍微長進了一些沒有?”玄誠急忙說:“什么?什么叫稍微長進了?貧道的武功承認不如你,下棋的本事卻大可以做你的師父。你若不信,咱們便來切磋切磋。”顏谷峰說:“好,倒要領(lǐng)教了。”
玄誠笑吟吟從背包里拿出一個象棋盤、兩包棋子,笑著說:“虎紋背心丟了,這寶貝都不能丟。嘿嘿,你怕了貧道,想推辭說玉璧峰上沒有棋盤棋子,可賴不掉嘍。哈哈。”
王嘉遇搬來兩張椅子請師父和世伯坐下,自己則侍立一旁觀戰(zhàn),顏谷峰和玄誠就在樹蔭下對起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