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遠家村,男性青年娶不上媳婦兒是件很丟人的事。
尤其是長輩,見人都躲著走,所以有人花光一輩子積蓄明知違法也要買個媳婦兒回家,傳宗接代。
我爸年輕時不務(wù)正業(yè),打架斗毆,偷雞摸狗,調(diào)戲姑娘。
除非有女人瞎眼了才會嫁給他。
我爺爺叫郎大通,我奶奶叫劉玉梅,他們也開始張羅著要給我爸爸買個媳婦兒。
那年夏天,劉玉梅早上起來去后院菜園子摘菜,發(fā)現(xiàn)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昏倒在籬笆旁,穿著很時尚,絕對不是農(nóng)村的。
她心生歹意,把女人拖回家,綁了起來。
郎大通是村里的文化人,死活不同意。他寧愿花錢買,也不想綁人,在他的意識里,買是自己花錢了。
奈何劉玉梅以死相逼。
女人在第二年給我爸生了兒子,就是我。
有人會問,為什么女人不跑?
原因很簡單,跑不了。
四周都是大山,生人都走不出去。更何況只要廣播里一喊,哪村的誰家的女人跑了,幾個村的人都去找,根本逃不走。
也正這個搶而不買的原因,我成了村里最受排擠的孩子。
我的同齡人欺負我,在學(xué)校里打我。
曾經(jīng),我想過自殺,結(jié)束痛苦。
但終究沒有自殺的勇氣,暗暗努力學(xué)習(xí),將來離開這個地方,永不回來。
我恨我媽,恨我爸,恨郎大通,恨劉玉梅,也恨村里的人。
剛生下我的時候,要不是接生婆手疾眼快,從我媽手里的搶過我,我就被掐死了。我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醫(yī)院去了一次又一次。
讓本來就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有一次我手里的碗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劉玉梅正好進屋,扎破了鞋底,她腦袋撞到桌角上,差點兒要了命。
她恨透了我。
到處就跟人說,我是掃把星轉(zhuǎn)世,別人家生兒子帶來的是歡樂,生下我后家里連年倒霉,出了院,她偷偷把我抱走,扔到后山,要餓死我。
正好那天,棺匠鬼七去山上找木頭,讓他看到。
他收養(yǎng)了我。
本來劉玉梅想讓我媽再生一個,可因為我爸搶劫殺人,被警察給抓了,關(guān)了進去,等著槍斃。
她提前得到消息,把我媽藏了起來,警察上門,也沒在意。
如果被警察知道我媽是被綁來的,肯定要送回親生父母身邊,那樣我爸又成了光棍,入不了墳地,連棺材都沒資格有。
就在我爸等著槍斃的那段時間。
我媽的肚子居然一天天的大了起來。
誰都知道,我爸在看守所,孩子肯定不是我爸的,那個時候,我媽已經(jīng)神經(jīng)失常,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
劉玉梅罵我媽是個賤人,狠狠揍她的肚子,直到把我媽打流產(chǎn)。
這都不算完,她居然喪心病狂地在我媽的飯里下了毒藥,我媽命硬,沒死了。
劉玉梅就打算等到我爸槍斃回來,再弄死我媽,然后把他們合葬在一起。
雖然,我媽曾經(jīng)要掐死我,但我吃過她的奶,她作為母親,只要有了好吃的,都會留給我。
可我就是恨她。
她不該生下我,和她一樣,來到這個人間受苦受難。
后來我爸被槍斃,火化之后拉了回來。
我爺爺堅決不同意毒死我媽,他說人已經(jīng)瘋了,也跑不了,早晚會和我爸埋在一起,綁人也就算了,居然還要殺人。
要被天打雷劈!
這樣,我媽意外的活了下來,被養(yǎng)在家里。
我跟鬼七長大,上學(xué)。
他一個做棺材生意的,錢倒是有,好吃好喝,還有零花錢,讓無數(shù)小朋友羨慕。鬼七有只眼還瞎了,人又矮又黑,院子里又都是棺材,所有很多孩子都怕他。
跟著他生活,我見到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夜晚田野里模糊不清的白影。
還有深夜一行人抬著花轎迎親的隊伍。
起初,我很害怕,后來見怪不怪。
鬼七也開始教我一些關(guān)于風(fēng)水的禁忌。
我清楚地記得我十歲那年,我媽不知道怎么跑到鬼七這里,我沒叫她媽,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眼有些紅,接著又傻笑起來,從口袋里掏出幾塊糖果給我。
我一把打翻她手里的糖,大聲喊著:“走開,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鬼七過來,拿了一些吃的給她,又撿起地上的糖果,放到我手里。
我媽拿著食物瘋瘋癲癲地跑了,我想哭。
鬼七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她是你媽,你是逃不了的,你和郎家還沒有徹底斷絕,不過,快了!”
當時,我還沒明白這話的意思。
直到我高中畢業(yè),沒上大學(xué),從小跟鬼七在一起生活,本來我想我這輩子也是個打棺材的。
命運卻不讓我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郎大通查出絕癥,活不了多久,劉玉梅身體雖硬朗,但她已經(jīng)看不住我媽,終于把毒藥放進我媽的碗里。
她死了!
鬼七在她臨死前,看過她,她在生命的彌留之際,念著我的名字:郎橋。
那一刻,我很難過,想哭,但我拒絕邁進郎家的門。
鬼七勸我。
深秋,夜風(fēng)冷嗖嗖的,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裹緊衣服朝郎家的方向走去。
村里其他人家死了人,嗩吶隊都吹到半夜,郎家卻沒有任何動靜,寂靜的鄉(xiāng)村更沒有一點兒聲音,臨近我家時,我才聞到一股燒紙的味道。
電線上,幾只烏鴉落在上面,似乎凝視著我。
大門敞開著。
院子里空無人一人,搭著靈棚,蠟燭都熄滅了,燈也沒亮,風(fēng)吹起,卷起火盆里的紙灰飛向天空。
我被刮起的紙灰嗆著,不由咳嗽一聲,烏鴉拍打著翅膀,無聲飛起,繞過我家的上空,消失在黑夜里。
頓時,恐懼蔓延全身。
靈棚下是一口大紅的棺材。棺材前面是我媽的遺像,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她的笑容有些詭異。
人死了,蠟燭總是要點的吧。
我掏出打火機把蠟燭點著,又給我媽點上三柱香,跪下磕頭,哭不出來,站起的時候,看到棺材上面似乎有東西流了出來。
我摸了一下,是血。
供桌上還有幾根黑色的羽毛。
我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大喊了一聲:“有人嗎……”
風(fēng)聲響起,掩蓋過我的聲音,沒人回應(yīng)。
我靠著微弱的燭光走到房門,門關(guān)著,手一擰,門開了,屋里飄出一股暖流,這時,我才看到東屋門縫下面有燈線傳出,還有人小聲說話。
怎么不開燈呢?
我按了一下開關(guān),屋頂上的日光燈發(fā)出“滋滋”的聲音,卻一直亮不起來,我嘗試幾次燈都不亮,放棄了。
推開東屋的門,屋里坐著好幾個人。
郎大通,劉玉梅,我二叔,三叔,還有劉玉梅的娘家人。
他們見到我回來,有些冷漠,不過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太自然。
我隨口問了一下外面為什么沒人?
他們支吾著說外面太冷,都跑到屋里來了。
我又按了一下屋里的燈,日光燈閃爍著,不過還好,這次亮了起來,燈泡外面覆蓋著一層黃色的污垢,把每個人的臉都照成了詭異的黃色,好像棺材旁邊未點燃的燒紙。
他們見燈亮了,也都站起來,去了靈棚。
也許我不算郎家的人,他們不愿面對我,但他們一走,我覺得房頂?shù)纳嫌须p眼睛在盯著我。
仔細看了看,又什么都沒有。
這種感覺一直困擾著我。
第二天,外面來了很多人,我穿好孝衣,跪在靈棚里。
沒過多久,有兩個青年進入院子,在郎大通的耳邊說了什么,他皺眉,也跟著走了。
后來有人跟我說,挖墳坑的時候地下有石頭,坑挖不下去。
郎大通跟著去看,下面的石頭很大,又重,沒辦法,只能從旁邊再挖一個。
村里都忌諱這個,死人不挖兩個坑。
但郎大通似乎很焦急,連做飯的一條龍都沒找,只想把人早點兒埋了。
鬼七也來到郎家。
他來到靈棚,在我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你要想活命,跟我走,我有話跟你說。”
我跟著他走到院子外面。
他這才說昨晚我來之前,家里鬧鬼,蠟燭點不著,又有烏鴉撞棺,是大兇,恐怕整個郎姓的都得死。
我恨透了他們,冷冷說了一句,都死了才好。
鬼七說要不想死,跟著他,現(xiàn)在就切斷我和郎家的關(guān)系。
我一時沒明白鬼七的意思。
他提著一把銹跡斑駁的柴刀拉著我到了大門口,嘴里不知道念叨著什么,接著一刀砍在我家門口。
出殯時,意外發(fā)生了,村里的青壯年足足十幾個,竟然抬不起我媽的薄皮棺材,最后“咔嚓”一聲,蠟燭粗的繩子居然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