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蓁壓著劇烈跳動的心：“妾身只求保得自己一命，保云氏一族安然無恙，有朝一日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若督主垂憐，來日，定與督主共享天下。”

蘇枕之挑眉，點點頭：“好啊。臣信娘娘。”

“不過近來陛下為小人所迷，心思浮動，令臣煩擾。這水銀倒是個好東西。娘娘若能用此讓陛下安靜下來，少摻和前朝，臣保娘娘今夜便能侍寢如何？”

蘇枕之說得輕易，仿佛只是給一個啼哭的孩子一劑安神藥，可指向的卻是足以凌遲處死的罪孽——謀害君主。

他不介意她偶爾的放肆，但他要她時刻記住，他可以選的棋子還有很多。自始至終，都是她更需要他。

蘇枕之低下頭，欣賞云蓁血色盡失的面容。他纖長的指尖將那枚螺子黛放在她的手心。

紫檀嵌百寶的雕花，異常繁復(fù)精致，每一顆寶石都在燈火下折射出溫潤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娘娘若是心軟，就把這枚螺子黛自己用了吧。”

那雙漆黑的眸子盯著云蓁，眼眸里的燈火搖曳，只淡淡一掃，便能叫人遍體生寒。

云蓁垂眸，緩緩握緊。

只是，有一滴淚，從她眼底落下，滴答一聲，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燙了一下。

蘇枕之下意識地抬手，又轉(zhuǎn)瞬收回。

云蓁指尖蜷了一下：“督主，妾身出來已有時候，該回席間了。請您先行一步。”

失態(tài)不過一瞬，蘇枕之動身時，心底又是一湖死水。

他正要推門，身后便傳來低聲提醒：“尚寶監(jiān)只是冰山一角，你要當(dāng)心。”

蘇枕之腳步未停。

人走后，青嵐才捧著新備好的手爐走進來。

她柔聲道：“小主嚇了我一跳，怎還和蘇督主打上交道了？東廠可都是陰晴不定的主。左右侯爺總算回京了，以后這些事交予家里就是。”

“你以為，我是因著早幾年陛下忌憚云家得緊，東廠的藩子緊緊看著我，不想暴露家里在宮中的暗線……”云蓁纖長而嫵媚的眼尾微微下挑，“我才和蘇枕之周旋，好讓自己的小動作不落進天子耳中？”

青嵐不解：“美人是云家的女兒，侯爺也非庸碌之輩，定不會對宦黨言聽計從。奴婢以為，蘇督主并非真心要與主子合作。”

“若奴婢是蘇督主，定是選一位出身微寒好拿捏的妃嬪?？v然開始難上幾分，來日也不用擔(dān)心鳥盡弓藏。做事當(dāng)看長遠，如何能只顧眼下？”

“是啊，這是個不可彌合的矛盾呢。”

鼻尖竄入的茶香令云蓁有些五味雜陳，她眉眼微微彎起。

“可有些人，譬如蘇枕之，譬如你家小姐我，只顧眼下的勝利，不僅要贏，更要轟轟烈烈地贏，要大獲全勝。至于日后的爭斗，就掩耳盜鈴了好了。”

“青嵐，只有做好眼前事，只有安然無恙地在這后宮的亂局里活到最后，才有長遠可以企及。現(xiàn)在，我要贏，他能讓我贏，這就夠了。”

捧過那杯中的馨香，云蓁望著在熱水中逐漸舒展而開的茶葉，心中沉思暫緩，低頭淺吮了一口，悵然道了句“好茶”。

她幼時長在揚州，而江南的茶鹽生意都在禹都候云家主導(dǎo)的全商盟手中。任憑多珍稀罕見的貢茶，都由著她選。

可就是這天子都只能偶爾解饞的“銀澗”茶，鄭全都能隨手備用。

司禮監(jiān)的勢力這樣盤根錯節(jié)，又何苦針尖對麥芒。

青嵐心下微涼，點頭道：“奴婢明白，自此之后，都會謹(jǐn)言慎行。”

……

云蓁回到席宴上時，正是爭奇斗艷之時，就連主位之上的妃嬪都顧不得矜持，紛紛下場獻藝。

不說滿座皇親國戚喝得興起，就連元明都有幾分醉意，唯獨一人眸色明澈——那是楚王元忱，護國的柱石。

在元明身側(cè)落座，云蓁忽覺幾分荒唐：大魏兵戈立國，到如今皇族又有幾人還記得枕戈待敵、時時警醒？

“陛下，臣妾瞧著許充衣此舞不俗，當(dāng)賞。”崔皇后觀皇帝神色，大方道，“來人，將南燕國進貢的那串琉璃寶珠賜予許充衣。”

元明漫不經(jīng)心道：“尚可。賞。”

許充衣立時面容緋紅，捏著聲謝過天恩。

死死拿住手中的酒盞，安賢妃心里暗暗罵了句狐媚子。

她倒要瞧一瞧，皇后能不能捧起她。

芳瓊將自家娘娘的焦躁看在眼里，在賢妃耳畔低聲道：“娘娘看陛下。”

賢妃初時不解，仔細端詳幾眼，才發(fā)覺云蓁原用來斟酒的腕被元明擒在袖中，只好使左手斟酒。

她將那畫面看在眼里，停頓了幾秒，壓下心里的不痛快，打量皇后的目光又再度志得意滿起來。

新人而已，她也有，還更有造化呢。

元幼清極少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行輕浮之事，眼下卻有了一絲隱秘的興奮。

他能感覺到手心這纖弱的觸感，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揉碎了去。

直到，被他握住手腕的人發(fā)出嗔怪的痛呼：“陛下，您弄疼臣妾了。”

元明的目光上移，瞬息萬年，落進美人含情帶怯的眸中。

眉黛青顰，朱唇綴櫻，黑檀的眸中，一脈春水照人。

元明微怔之間，就聽賢妃笑言：“說起善舞，臣妾在閨中聽聞，云美人師從的是江南第一人明大家，想必不比許充衣遜色。陛下和皇后娘娘可要讓臣妾一飽眼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