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四十歲生日快樂!”
一個身材高挑豐腴的美女,拎著蛋糕捧著鮮花進(jìn)門。
潔白病床上,掛著呼吸機的陳清河,像死魚一樣,張開嘴大口喘息著。
肺癌晚期,醫(yī)生說他只剩一兩個月的活頭。
看見女人,陳清河抬起掛著點滴的胳膊,艱難扯起被角,羞愧的擋住臉。
女人叫楊音韻,是他的妻子,準(zhǔn)確來說是二十三年前的妻子。
十八歲那年,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陳清河,經(jīng)過媒人介紹,與女知青楊音韻結(jié)婚。
當(dāng)年十月份,兩人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娃。
被家里寵壞的陳清河,根本不學(xué)無術(shù),整天和村里的混混們偷雞摸狗,喝酒打牌。
喝醉了回家,就打老婆孩子。
每次陳清河撒酒瘋,楊音韻就把兩個孩子死死摟在懷里,任由拳打腳踢落在背上。
即使這樣,楊音韻也沒有拋棄這個家,而是把所有的愛與希望,都傾注給了兩個孩子。
直到有一次,喝醉酒的陳清河把煙頭扔到被子里,點燃大火。
熊熊燃燒的茅草屋,燒死了兩個孩子,同樣讓陳清河患下了永久的肺病。
那晚過后,楊音韻消失得無影無蹤。
妻離子散的陳清河,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兩個孩子凄慘的哭喊聲。
他一夜成長,痛定思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在二十世紀(jì)初年,陳清河擁有了上億的身家,公司都開到了國外。
二十年里,他拼命的想要找到楊音韻。
陳清河知道,曾經(jīng)的創(chuàng)傷與虧欠,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上,只能在有生之年,為她多做些事。
可是楊音韻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二十年了無音訊。
二十年后的今天,得了肺癌的陳清河,自知道時日無多,已經(jīng)裸捐所有家產(chǎn),躺在病床上等死。
楊音韻掀開陳清河擋住臉的被子,輕撫著他雜亂的發(fā)絲,神情復(fù)雜而惆悵。
“我以為再見面時,我會恨你入骨??墒强吹侥氵@個樣子,我恨不起來。”
陳清河痛苦的閉上眼,淚水順著眼角流出,哽咽著說:“我對不住你們娘仨。”
楊音韻嘆了口氣,“二十年里,哪怕你找瘋了,我也故意不出現(xiàn),就是為了讓你的余生,在罪惡的內(nèi)疚中度過,這是我唯一能對你的報復(fù)。”
“二十年的痛苦折磨,心里不好受吧。”
陳清河寧愿楊音韻劈頭蓋臉,痛罵他一頓,把氧氣管子拔了,也比這樣平淡的溫聲細(xì)語,要來得更好受。
他再也控制不住,捂著臉失聲痛哭,“為什么那把火燒死的不是我!”
楊音韻輕輕擦拭去眼角淚光,“二十年前,我被送到鄉(xiāng)下做勞動改造。”
“因為成分問題,沒人愿意接收我,更沒人給我一口飯吃。你娶了我,我才有活命。”
“二十年的良心折磨,你欠我的已經(jīng)還清了。”
“你欠孩子的,下輩子慢慢還吧。”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不說喪氣的,吹蠟燭吧。”
楊音韻幫陳清河取下氧氣罩,小心翼翼的吹滅了蠟燭……
第二天,換了一身衣服,還特地畫了淡妝的楊音韻,端著蛋糕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
“清河,四十二歲生日快樂。”
躺在病床上的陳清河愕然,“你這是什么意思?”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給你舉辦一次生日,暢想我們那一天可能經(jīng)歷的生活,也算陪你一輩子了。”
“謝……謝謝。”
第二十天。
“清河,生日快樂。”
“咱們都老了,腰也駝了,腿也挪不動步,該好好休息。”
“如果你要先走,千萬不要害怕,有我在旁邊陪著呢。”
楊音韻坐在病床前,柔荑緊緊攥著他那只干枯消瘦的手。
陳清河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可喉嚨不知被什么堵著,一個字也說不出。
醫(yī)生和護士在病床前圍成一圈,大都紅著眼,偷偷的抹眼淚。
燃著蠟燭的蛋糕,就放在旁邊,可是陳清河已經(jīng)沒有吹蠟燭的力氣。
旁邊顯示生命體征的儀器,正一個接著一個的發(fā)出警報。
楊音韻把蛋糕捧在病床前,替陳清河吹滅蠟燭,含著淚說:“許個愿吧。”
陳清河艱難的開口,“我……我死以后,能不能……別,別火化,我害怕火……”
每次看見大火,陳清河都會想起自己雙胞胎孩子被燒死的一晚。
二十年里,哪怕他看見普通的篝火,都會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嗶——
心率檢測儀響起警報聲,代表人的心臟已經(jīng)停止跳動。
陳清河的雙眼陷入黑暗,意識開始模糊,心底的那份恐懼漸漸擴張。
他想死,同樣也怕死。
在最后彌留的時候,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手心被攥著的溫暖,以及楊音韻溫柔的聲音。
“別怕,我在陪著你。”
“別怕,我在陪著你。”
“別怕……”
聲音越來越模糊,陳清河被恐懼籠罩的心,漸漸變得安寧。
生前的景象,像走馬燈一樣開始回放。
他看見了十八歲時,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回家,扯著楊音韻頭發(fā)撕打,把襁褓中雙胞胎嚇得嚎啕大哭的自己。
悔恨,自責(zé),都沒有用了。
陳清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二十年后的記憶里,用絕望的目光看著曾經(jīng)胡作非為的自己。
等再回過神來,只剩下奄奄病軀,彌留最后的分秒。
陳清河依依不舍的用最后的力氣,攥緊了楊音韻的手。
“如果能重來,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