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忘了是誰先開始的了。
王嬸兒家的小孫子是附近有名的小胖子,不到十歲一頓就能吃3個饅頭。可他的尸體瘦的王嬸兒都不敢認(rèn)。
李叔的兒媳婦和孫子大家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們分開,這位母親有多想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才會抱著這么緊。張哥的兒子,四叔的孫女。。。只一個早上,村里就死了5個人。
寒冬臘月,伴隨這小小村莊的不是雪,而是滿天的白綾,飄散的紙帶。
我跟著老爸挨家挨戶的幫忙,一下子太多,人手都不夠了。村子里有了白事兒大家都要去搭把手的,人多好辦事??赡芩麄円惠呑右蚕氩坏?,有一天整個村子會因?yàn)檗k白事人手不夠。到李叔家時,李老太太已經(jīng)哭暈過去好幾次了,每次從醒來她都先出一口氣,然后開始找的的兒媳孫子,說自己做了個噩夢。就這樣周而復(fù)始。李老太太前面死了兒子,現(xiàn)在,家里就剩她一個碗了。看著發(fā)瘋的李老太,大家都落下幾滴淚來,老爸也是,可是我發(fā)現(xiàn)他們雖然傷心,但一天死了這么多人,還不是正常死亡,卻沒人覺得奇怪,害怕。
我想了想,和我爸說
“死了這么多人,不用報警嗎?這么怪異的死法,還是集體事件,很有可能是中毒,甚至是投毒,再不解決,怕是還要死人。
我爸沒說話,盯著面前的紙堆,一陣風(fēng)吹飛了紙屑,落在村里人的頭上。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答非所問的說道,
“你回來了還沒看過你爺爺吧,快去看看吧,你爺爺在等你呢”
馬不停蹄的趕到爺爺家,爺爺還在喝著他的小酒,我還沒說話,爺爺擺了擺手指了指他對面。我一看,居然是村長。
村長看了我一眼。
大侄子,咱也有好多年沒見了吧?
我訕訕笑了笑,是啊,這位這么多年一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上次見他還是在相片兒里呢,連他都回來了。
村長飲盡杯中花雕,狠狠地把酒杯按在了桌上。轉(zhuǎn)頭還是笑著。
“大侄子坐下,老叔給你講個故事,聽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是40多年前了,我也就你這么大,正是火力旺的時候兒??晌野。菚r候什么都不想,就想吃頓飽飯。。。”
我記得清楚,八月的太陽掛在天上,像烤地瓜的爐子似的,能把人曬掉層皮兒。按理說這么熱的天,就是最肯吃苦的漢子也要在家避避暑,可你看地里山上黑壓壓的全都是人。他們一遍一遍的翻著空蕩蕩的山頭土地,希望能找到些漏下的草根果腹。我那時候歲數(shù)小,總是爬在最后一個,到我這,連成型的土卡拉都沒了。我咂咂嘴,給了我前頭男人一腳,我不怕挨打,這時候沒人有多余的氣力分給打架。踢完這一腳,我感覺渾身被抽空了,躺在地上,再也不想動了。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一陣地動山搖,把眼睛扒開一看,身邊的人不知哪來的力氣,都瘋了一樣的跑了起來。我趕緊爬了起來,因?yàn)槲抑溃@個年頭能讓人爭搶的只有一樣?xùn)|西——糧食。
講到這,村長像是想起了那時候餓的肚子,怔怔的,煙灰掉在他光禿禿的大腿上他絲毫未覺。
“那是整整一院子的糧食,像變戲法一樣出現(xiàn)在光禿禿的村子里。我跟著人們跪下磕頭,感謝老天爺救了我們的命。”
沒有什么老天爺,這些糧食是從土匪挖的地洞里找出來的,當(dāng)時的村長也就是我爸爸和村里幾個老人合計(jì)了合計(jì),讓每個人回家拿袋子,按人頭分。自己和我?guī)讉€叔叔則拿著槍守著糧食。
“本來這是個好事兒,但是。。。”
村長使勁兒吸了一口那支早已燃盡的香煙,看了一下我爺爺,爺爺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喝酒。那種感覺,就像是要互相揭開十年的老傷。
“但是村里有個苦命的女人,按輩分我要叫她一聲三嬸兒,三嬸兒前年死了男人,去年又害了病,一雙腿也沒了,只剩下兩個一兩歲的孩子。”
三嬸兒也餓了好幾天了,有點(diǎn)湯湯水水都給了孩子,早就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了,知道這個消息,只能拜托鄰居王奶奶幫忙把自己家的命捎回來。
王奶奶是個好人,跟我爸說了這事兒,我爸就說給她兩份兒??蛇@是有人說話了,說這糧食是按人頭領(lǐng),孩子都得抱來,這樣不行。王奶奶急了,問男人這是什么意思。
男人站了起來,看著所有人。
“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要活命!”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秩序和規(guī)則的破壞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口子,看來這個口子找到了。
這是一場所有人都答應(yīng)的謀殺,動機(jī)很簡單,活命。
我爸爸把三嬸兒和她兩個孩子三個人的命平分給了大家,每個人10粒米。每個人視若珍寶,捧在手心。
“我記得我把那10粒米熬了粥喝下肚子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江華,你吃的不是粥,是肉,是人肉。”
村長還在吸著那顆香煙,手止不住的抖,像是要把什么東西抖出來。
“所以,大侄子,這不怪你,這是我們?nèi)迦说膱髴?yīng)。”
他一下子癱倒在了炕上,感覺終于把那東西抖了出來。良久,他又點(diǎn)燃了一顆香煙,臉上又掛上了我進(jìn)門時的笑容。
他把青澀的人性再次封印,重新掛上了生存的龜殼。
“這筆債,是我們欠他的,可以你們這些小輩不欠不應(yīng)該跟著連坐,你說是吧大侄子。”
當(dāng)時我還很年輕,我只覺得氣憤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村長好像看明白了我在想什么,笑了笑。
“我也年輕過,我明白,可是,我也餓過肚子。當(dāng)你的肚子餓了,那些東西就都不再重要,你明白嗎?”
“那我們這樣和畜生又有什么區(qū)別?”
大家都不說話了,屋里的沉默恰如當(dāng)年
“是”村長還是抽著那只煙,我以為他會狡辯什么,可他沒有。他不再試圖說服我,也不再試圖說服自己。正確與否沒有意義,當(dāng)年,他只是做了他該做的決定。或許,有些時候,十粒米就是比幾條人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