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局里只打算讓方繼強頂雷維持到年底,但現(xiàn)在有了這么個意外之喜,局長便有些心動,反正不用局里出錢,只給幾個政策,還是符合國家大政方針,搞好了成績是大家的,搞壞了……參場那爛攤子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大不了按原計劃關(guān)停倒閉就是了。
這是個銳意改革的年代,所有領(lǐng)導琢磨的都是如何改革突破目前的經(jīng)營困境,有了路子沒道理不試。
于是,方繼強提的幾個條件,局長全都痛快地答應了,還特意弄了個方案,匯報到縣里,這事兒就算是有縣里背書,更加名正言順。
有了上面的政策背書,方繼強就風風火火地搞了起來。
先自愿集資,一千打底,少了不收,多了不限,直接說明廠里要建職工代表大會,集資得才有資格參加代表評選,以后場子的事兒都由職工代表大會定,省得再出現(xiàn)郭有德那種一手遮天的情況。
消息一出,這集資立刻搞得風風火火,除了家里實在是窮得借都借不到的,剩下的都咬牙湊了至少一千塊出來。
本來蘇學安是不想?yún)⑴c集資的,但方繼強直接給他和柳春燕一人墊了兩千塊錢,理由是蘇學安不集錢他不放心,生怕回頭不要這份工作也不管他了。
蘇學安哭笑不得,卻也知道方繼強心里實在沒底,便由著他這么辦了。
幾天之后,當方繼強還在籌備職工代表大會的時候,蘇學安便準備啟程南下。
聽到這個消息,方繼強啥都顧不上了,急三火四地跑來找蘇學安。
“小姨夫,你這就走了,讓我咋辦???不是說好了帶我一起去的嗎?”
方繼強見到蘇安學,劈頭就跑過來這么一句話,滿臉委屈,頗有種被渣男拋棄的怨婦心態(tài)。
蘇學安有些好笑,說:“你這理順場子的事兒一時半會兒也搞不完,等你得等到啥時候?我先去趟路,要是能把郭有德說的那條路子打通,和對方敲定批量采購,你這邊可以直接發(fā)貨,不好嗎?”
方繼強還有些糾結(jié),“可是沒小姨夫你在身邊,我這心里實在是沒底啊,萬一遇到啥事兒可咋整?”
柳春燕聽不下去了,“瞧你那點出息,挺大個老爺們,你小姨夫都給你指好道了,你就按他指的道走,中間有啥事兒都是小事兒,你自己還搞不定?當初你騙親戚錢去還賭債的能耐本事哪去了?”
被柳春燕這么一翻舊賬,方繼強就吃不住了,連連告饒,又磨嘰了一會兒,終于讓蘇學安承諾到了深城就給他打電話保證聯(lián)絡暢通,這才怏怏不樂地離開。
這年頭沒動車沒高鐵,快車也慢得令人發(fā)指不說,票還緊張,硬座靠排,硬臥靠搶,軟臥只能靠關(guān)系。
蘇學安提前半個月才訂到三張直達廣城的硬座。
這年頭坐火車就跟打仗一樣,車少人多,不拼命連車都上不去。
到了登車時間,一過檢票口,所有人都跟逃命一樣使出全身力氣往前狂奔。
他們這三人虧得有何大壯這個鐵塔般的金剛,扛得多跑得快擠得動,算是跑在最前列,總算是順利地從車門擠了進去。
落在后面的人,從車門擠不進去,掉頭就去鉆窗戶,烏央烏央的人群都快把整列火車包成餃子了。
這兵荒馬亂的場面一直持續(xù)到火車拉笛啟動才算結(jié)束。
三人坐在同一排,裝著行李和人參的大包放在最里面的地上,華子踩在腳下不說,還拿繩子在腰上綁了兩道。
何大壯坐在靠過道的那一側(cè),身高體壯,擠一下撞一下連晃都不晃。
蘇學安坐在最中間,抱著一個黑色的小包。
那小包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些什么,但顯然不會是錢。
蘇學安帶的五千塊,昨天晚上就被柳春燕縫在褲衩里,隨身用的兩百塊零錢則揣在上衣的暗兜里。
坐在三人對面的,是三個同行的姑娘,都十八九歲的樣子,打扮得極是樸素,從帶著的行禮和聽到的一言半語的交談來判斷,應該是去南方打工的。
華子年少話多,又在街頭上混過,喜歡撩嫌,試著撩了對面幾句,卻沒人搭理他,只討了個沒趣。
從省城到廣城需要三天半,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人一多本來就味大,再加上抽煙的,脫鞋的,吃東西就臭豆腐的,味道酸爽得能讓人恨不得把鼻子堵上。
味兒不好,聲音也嘈雜,說話嘮嗑高談闊論吹牛皮,砸撲克喝酒行令打呼嚕,白天晚上沒有安靜的時候。
想要安生睡覺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這年月火車上小偷多如牛毛,任是再困,睡覺的時候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蘇學安三人商量好了輪番休息,不睡的人坐在過道那一側(cè)看著包。考慮到華子和何大壯年輕貪睡,蘇學安就安排他們兩個值白天,自己值晚上。
一路上倒也大體相安無事。
雖然有幾個小毛賊路過,但看到這邊警惕性高,尤其是何大壯這般體格,就沒敢靠過來,連帶著坐在對面的三個姑娘都借了光,沒被小賊騷擾。
大概是知道自己這邊借了光,而且蘇學安三人除了華子一開始聊了幾句后,就一直老實呆著,得了姑娘的好感,那三個姑娘開始主動跟三人攀談。
三個姑娘家都是黑縣農(nóng)村的,跟靜縣離著不遠,已經(jīng)在深城關(guān)內(nèi)港島人開的服裝廠打了三年工了,雖然苦點累點,但收入還算不錯,家里都已經(jīng)用他們打工掙的錢翻蓋了房子。
聽說蘇學安三人要去深城關(guān)內(nèi)碰碰運氣,三個姑娘就自告奮勇地要給三人帶路。
所以下車的時候,兩組六個人就走在了一起,三個姑娘的大件行李全都由蘇學安三人幫著拿了,尤其是何大壯全身下下掛了五個大包,往外一走,簡直跟移動得小山般,嚇得周圍的人離得遠遠的,生怕那么大包掉下來再砸著。
隨著紛亂擁擠的人流大隊出了廣城站,便不停有舉著各種牌子的人湊上來搭話。
有問住不住宿的,個個暗示可以加被子,有自稱中介的,啥工作都能介紹,有問拉客坐車的,去深城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