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學(xué)安又問:“老何叔這兩天怎么樣了?”
大個子眼圈就有些發(fā)紅,低頭說:“不怎么好,請小張大夫來看了,說是可能就這幾天了。”
蘇學(xué)安嘆了口氣,把后切的那塊肉塞到大個子手里,“回去給老何叔做著吃兩口吧。”
大個子叫何大壯,也是參場子弟,接的他爸何栓柱的班,參場開不出資,家里也一樣窮得底掉。
何栓柱死前就想再吃一口肉,可家里沒錢買,何大壯為了給父親圓這個心愿,去肉攤偷肉,被抓了個正著,廝打當(dāng)中,不小心把攤主推到刀尖上扎死了,結(jié)果被判了死刑。
何大壯慌忙推脫,“安子哥,不用,你家里也緊巴,我不能要這個,我,我,我就是隨便看看。”
蘇學(xué)安說:“我最近發(fā)了點小財,沒看我切了這么大一條肉嗎?你拿著,人這一輩子,到最后咋也不能虧了嘴。你要實在過意不去,等過陣子有閑了,過來幫我做些事,你看怎么樣?”
何大壯拎著肉,眼淚就下來了,沖著蘇學(xué)安深深地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抹著眼睛,急急跑掉了。
何家的悲劇不是孤例,等明年參場破產(chǎn),所有職工都會陷入一樣的困境。蘇學(xué)安看著參場方向發(fā)了會兒呆,這才繼續(xù)自己的采購之路。
一路走一路買,到家的時候,都快五點了。
柳春燕正帶著丫丫在院子里玩,看到他買得兩手滿滿騰騰,吃了一驚,“你咋買這么多東西,這得多少錢啊。那錢是做本兒的,可不能這么亂花。”
蘇學(xué)安笑著說:“總共才花了五十六三毛二,就這一回,以后就不了。來,丫丫,看看爸爸給你買啥了!”
“呀,汽水糖,大白兔,無花果……爸爸真好!”
丫丫開心得不得了,抱著蘇學(xué)安就親了一口,糊了他滿臉口水。
蘇學(xué)安哈哈大笑,剝了個汽水糖塞進(jìn)丫丫嘴里。
丫丫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柳春燕悄悄抹了抹眼睛,板起臉說:“糖不能多吃,該牙疼了,留兩塊,剩下的我給你收著。”
丫丫看著眼前的一堆糖,小臉上全是為難和不舍。
蘇學(xué)安笑了笑,又拎出個袋子,“你試試看,一百貨買的,說是現(xiàn)在省城都流行這個。”
“怎么去一百貨買,死貴的,一樣的東西輕工街上得便宜一半。”雖然這樣說,可柳春燕還是打開袋子。
里面是一件當(dāng)下最流行的蝙蝠衫。
她套在身上試了試,又回屋照了照鏡子,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脫下來小心翼翼地疊好,裝回袋子,“退了吧,這一件得三十多吧,太貴了,不能手頭有點錢就得瑟,等以后再掙了錢再買。”
“穿著吧,老好看。”蘇學(xué)安勸她,“以后我們不會缺錢了,你就放心吧。”
推了幾個來回,柳春燕到底沒擰過蘇學(xué)安,小心翼翼地把蝙蝠衫收起來,又檢查買來的其他東西。
除了肉菜和丫丫的零食外,還有兩瓶西鳳酒和一條三五煙。
柳春燕就問:“買酒和煙做什么?”
蘇學(xué)安說:“一會兒我去喬金梁家坐會兒,空氣不好。”
喬金梁是場辦主任,場長郭有德的鐵桿和狗頭軍師,據(jù)說這次集資就是他出的主意。
柳春燕皺了皺眉,想起蘇學(xué)安之前說過討工資得有個章程的事兒,說:“老喬不值拿西鳳去,他就好小燒,你一會兒去前面老方家的酒坊打一桶,再拿兩包三五,就能哄得他樂呵的。平時他都抽蝙蝠的。”
蘇學(xué)安對柳春燕有些刮目相看,“你咋知道這些的?”
柳春燕白了他一眼,“往常有啥事兒你都不出頭,全是我去辦的,要是這些都不知道,怎么能辦成事兒?”
蘇學(xué)安聽著慚愧,就說:“以后就啥都不用你出頭了,安心在家享福就行。”
柳春燕卻說:“我可不,整天在家都呆傻了,等離了場子,我也要出去做事兒,這家是我們兩個的,不能你在外面拼命,我在家里享受,要拼咱倆一起拼!”
享受著汽水糖的丫丫趕忙插嘴表忠心,“拼,一起拼,丫丫也要拼。”
“好,好,咱們一家三口一起拼!”蘇學(xué)安哈哈大笑,抱起丫丫,“走,進(jìn)屋,做飯去,我特意買得五花三層,做紅燒肉,老香了!”
丫丫一聽,忍不住含了手指頭,“老香了,肉肉!”
帶著柳春燕和丫丫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頓以紅燒肉為主打的晚飯后,娘倆捧著肚子在院子里轉(zhuǎn)圈消食,蘇學(xué)安就揣著兩包三五,打了一桶十斤的小燒,直奔喬金梁家。
喬金梁五十多歲的年紀(jì),滿臉皺紋,又黑又瘦,完全就是個長年下地的老農(nóng),跟傳說中的狗頭軍師身份氣質(zhì)是相當(dāng)?shù)牟环?/p>
看到蘇學(xué)安拎著一桶小燒上門,喬金梁就樂呵呵地把他讓進(jìn)屋里,等到掏出那兩包三五后,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行啊,學(xué)安,你這都揣上三五了,窮長白,富三五,王八犢子抽蝙蝠,你這是發(fā)財了?”
蘇學(xué)安坐在椅上,裝作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腳,低著頭也不看喬金梁的眼睛,“這,這是特意給喬叔你買的,我可抽不起這個。”
喬金梁打開包裝,倒出根煙來放到鼻子底下陶醉地聞了聞,才說:“你這又是酒又是煙的,有啥事兒想求我,說說看。”
蘇學(xué)安苦著臉說:“喬叔,場子集資那事兒,有沒有轉(zhuǎn)還的余地?我們兩口子的一萬塊,實在湊不出來。”
喬金梁把煙點上,先深吸了一口,才搖頭說:“這事兒可沒得轉(zhuǎn)還,關(guān)系場子的生死存亡呢,要是集不上必須得下崗,不給場子做貢獻(xiàn)就算了,也不能給場子當(dāng)累贅不是?你和春燕都年輕,有手有腳的,就算下崗也餓不死。”
蘇學(xué)安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那下崗的話,能不能把欠的工資給我們?”
喬金梁繼續(xù)搖頭,“給不了,場子現(xiàn)在賬上一分錢都沒有,只有滿倉庫的參了。”
蘇學(xué)安說:“那就拿參頂工資?不行,不行,場子里都賣不出去,給我們也沒啥用啊,不能賣錢,也不能頂飯。喬叔,那就沒啥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