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風(fēng)雪過后的山路，上山難行的話，那下山簡直就是要命的折磨。

我們從山頂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中午，石階上的雪已經(jīng)被正午的陽光曬成了一灘灘積水，上面漂浮著幾塊小殘冰。

這讓下山的石階更加難走，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踩著冰塊就往下滑，這是很危險的事。

從山頂下來時，我只下了兩個臺階就差點從山頂整個滑下去，還好我牽著道爺?shù)氖?，再加上我個兒不高，慣性力沒有那么大，才被道爺及時拉住。

之后道爺就干脆把我抱起來，他卻好像不受什么影響似的，下山的步子飛快。

“道爺……”

一路無話，即便我喊了幾聲，道爺也似乎沒有聽見一樣，只是悶頭下山。

我討了幾次無趣后，就不再喊他了，只得將滿腔的疑問給塞回肚子里去。

約摸著也就用了半個小時不到，我們就已經(jīng)回到了見龍宮的門口。

道爺把我放了下來，然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我頓時傻了眼。因為道觀的大廳里站著許多人。

說是許多，其實就是山下的那八個人，四個年紀和道爺差不多，都是五十多歲的模樣。，另外四個，都是年齡看上去都比我大一、二歲左右的孩子。

那八個在道觀的大廳里等著道爺回去，我們一推門進來，他們就齊刷刷的看向我們。

突如其來的八個陌生人，讓我本來放開的身心再一次變得拘謹起來。道爺?shù)故亲栽诘煤埽炊@得和這些人很熟絡(luò)。

“來了，是啊，你們一定會來的。”道爺喃喃的說道。

道爺正說著，那八個人中的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卻被道爺打斷了。

道爺牽著我的手，一邊穿過這八人，一邊擺了擺另一只手，然后看了一眼剛站出來的人，說道：“遲些再說。”

話音剛落，道爺就帶著我來到那四幅畫前，隨即凝望了那四幅畫當(dāng)中的一副許久……

我心生好奇，隨著道爺?shù)难酃庖猜湓诹四歉碑嬌稀?/p>

畫中是一位老者正在對弈，奇怪的是這幅對弈圖只有半張，也就是只有這位老者的半張，而與他對弈的人的那半張卻好像被人撕掉了一樣，留下了毛糙的撕邊。

畫中的背景是一棵蒼虬的迎客松，松下的老者打著赤腳，從外貌看來約摸著有七、八十歲（當(dāng)時年幼的我以為的畫中老者的歲數(shù)），身穿白色的長衫（晉朝男子以長衫為尚），五官很是傳神，蒼蒼的白發(fā)隨意的披著，一手捋著發(fā)白的長胡，一手用雙指夾著一塊黑色的棋子，凝神屏氣的看著棋盤。

很簡單的半幅對弈圖，卻不知道為什么讓我越看越入迷，就好像我就是那畫中的老者，在思索著棋盤的布局。

“小一兒……小一兒……”

我看得入迷，道爺連叫了我好幾遍我才回過神來。

“道爺。”我回應(yīng)到。

道爺蹲下身來，盯著我的眼睛，說道：“小一兒，你愿意拜我為師，做一個道士嗎？”

我看著道爺，眼睛里露出思索之色。在當(dāng)時年幼的我的心里，道士就好像是戲文中的諸葛亮，一柄羽扇論天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但是我看著道爺，怎么也不像那諸葛亮一樣高深莫測，反而像極了丐幫……

我這邊遲疑著，道爺盯著我的眼中卻出現(xiàn)了掙扎的眼神。

我在戲園子待了幾年，班主教我的第一樣便是識眼神，用班主的話來說就是：“戲好與不好，身段唱腔固然重要，可眼神中的情緒最是惹人……”

于是小小年紀的我，不說能識得全部眼神，讀出一些簡單的眼神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就比如，此刻的道爺，那眼神像極了《三打》中的孫猴子，在被唐僧誤會后，欲說無處說、不舍離的掙扎。

我瞧著道爺，道爺看著我，我們相望良久。末了道爺說道：“今日你敲響了天地疏鐘，就注定是我的徒兒。但……”

說到這里，道爺頓了頓，眼神中的掙扎之色愈發(fā)濃郁。

“但我也不強逼于你，你若不想，我待你如親生兒子的承諾并不會變！你決定吧！”

這番話下來，讓我更加不知道如何做決定了。一方面，我對戲劇的熱衷讓我并不想放棄他，而另一方面，今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在我腦中一遍一遍的循環(huán)，我小小的內(nèi)心隱隱擔(dān)心，若是拒絕成為道爺?shù)耐絻海欠襁€能得到道爺?shù)年P(guān)愛？

就在我思索的時候，之前那個想開口卻打斷的中年胖男人說話了：“師兄，是不是著急了些？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這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的話還未說完，又一次被道爺打斷。道爺揮了揮手，說道：“時間不多，不可再拖了。”

道爺說是如此說，但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道爺拍了拍我的頭，溫和的說道：“在你決定之前，我先與你說說我們這脈。”

我點了點頭，我巴不得給我多一些時間呢，畢竟這樣急著做決定的感覺并不怎么舒服。

“你眼前的這些人，包括我，皆為道士。我們在道教的圈子里并不顯眼，無道教祖庭龍虎山嗣漢天師府的傳承深厚，也無圈子中其他門派那樣活躍。但到底是有傳承的，我們這一脈叫‘無名一脈’！”

道爺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點燃后吸了一口，就像是故事中的說書先生，講書前總要拍一堂醒木。

“我們這一脈的源頭可追溯到兩晉時期，一千七百多年至今，傳承從未斷過。我們一脈向來以五術(shù)傳承，分別是山、醫(yī)、命、相、卜，所學(xué)也不相同。傳承到了我們這些老一輩的，為無名一脈第二十代傳人。我，鄭繼道，無名一脈山字脈傳人。”

說到這里，道爺一把拉住我的小手，在其余八人間游走介紹。

“這是無名一脈醫(yī)字脈傳人和他的徒兒——李繼醫(yī)、李者仁。”

初聽李繼醫(yī)這名字，我以為是一個男人。當(dāng)我抬頭看向他時，卻發(fā)現(xiàn)是一個面容顯得異常年輕的道姑！

她穿著異常簡單的青色道袍，頭發(fā)黑長，用一根雕刻著祥云的木簪子，挑出幾股青絲，綰了個道髻?？瓷先プ疃嗳畾q的模樣，看著我李師伯便笑了起來，那種笑容充滿了親和力，讓人忍不住親近和信任。但是她的真實年齡，在之后的日子里，道爺向我透露過，李師伯實際的年齡比起道爺來，還要大上個一歲。

真不得不讓我感嘆道家醫(yī)字脈的神奇！

而依偎在她身上的那個，年齡看上去和我差不了多少的孩子——李者仁，竟也是一位女性。圓圓的臉蛋上，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著，時不時打個哈欠，好像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煞是可愛。

“由于醫(yī)字脈所學(xué)直接關(guān)乎性命，不得不心細如塵。故我們一脈所傳規(guī)矩之一，便是醫(yī)字脈傳承者定要是女性！”

道爺正說著，李師伯便從身上背著的法器包里掏出一個玉凈瓶給我，然后看著我說道：“我看這孩子靈氣兒勁足，心里喜愛，這補身體的藥物送你罷！”

我看著那如玉一般的瓶子很是喜歡，但初次見面的我卻不敢接下，眼睜睜的看著李師伯，遲遲不肯抬手。

場面很是尷尬，好在道爺出來緩解，說道：“小一兒，收下吧，長輩送禮，小輩豈有不收之理？”

道爺說到這兒了，我只好唯唯諾諾的接過玉凈瓶，輕聲道了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