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的西南部,有一座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缽缽尖”的山峰。這孤軍突起的山峰高聳入云,植被茂盛,卻常年隱沒于云霧中,難得一窺全貌。
而在半山腰的密林中,有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道觀,喚為“見龍宮”,無香火供奉,無金柱玉梁,有的只是一個由青石壘砌而成的石屋。
石屋上掛一朱漆牌匾,上用金色寫了“見龍宮”三個大字,就連落款或者落印都沒有。
這就樣一座小道觀,卻在一個不平凡的夜晚,迎來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1914年1月的某一天,就在江西還在乍暖還寒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大風(fēng)雪,這是江西一百多年都未曾出現(xiàn)過的奇異現(xiàn)象。
風(fēng)雪于傍晚時分開始,約摸著也就一個小時左右,路面上的雪已堆積到了小腿肚子,狂風(fēng)卷著一切能卷的東西,報紙、樹葉等吹得滿天都是,而栽種在路兩旁的樹枝也被吹得嘩嘩作響。
別說在路面上行走,就算在家里,就連玻璃都被風(fēng)雪打得發(fā)出“嗡嗡”的聲響,好像再稍微久一些就會碎掉一樣。
就這樣極端惡劣的天氣,路面上早已沒有了行人,而在“缽缽尖”的山腳下,卻有兩個人正打算上山。
其實在“缽缽尖”的山腳下,有一隱秘小道可直通山頂。
這條小道由九百九十九塊,只可容納半個腳掌的青石塊壘成的階梯組成,被當(dāng)?shù)厝私凶?ldquo;千層梯”,順著千層梯便可直徑上山。
那一老一少卻絲毫不畏懼這種天氣,正在一腳一腳的往山上走去。
年紀大一點的看上去約摸著五十出頭,額頭上的抬頭紋深得就好像是生活拿著刀刻的一樣,他左手撐著油紙傘,右手緊緊地摟住一個看上去七、八歲左右的孩子。
那孩子提著一個燈籠,或許是力氣不夠,或許是風(fēng)雪太大,他一只手提著的燈籠在風(fēng)雪中不停的搖晃,燈罩中的火光忽明忽暗,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他只得讓燈籠緊緊靠著瘦弱的腹部,吃力地半俯下身子,讓燈籠里的燭光能夠照亮前面的路。
這個七、八歲的孩子,就是我,一個戲園里學(xué)唱戲的學(xué)徒。而那個年紀大的,是我們戲團的班主。
我和班主的眉毛、頭發(fā)此刻已經(jīng)粘上了雪,天氣冷到我忍不住的打哆嗦。
只可容納半個腳掌的石階,平日里走需小心翼翼,更何況是這狂風(fēng)暴雪的天氣?
我們舉步維艱的爬著石階,所幸我們的目的地并不是山頂,而是隱藏在半山腰的密林中的小道觀。
見龍宮在缽缽尖的半山腰,從山腳到這兒,也需要爬過三百三十三個石階。
平日里最多也就花費半個小時左右便可到達,可這樣的惡劣的天氣下,我們足足爬了兩個多小時,這才互相攙扶著來到見龍宮門前。
站在見龍宮門前,我們的臉都已經(jīng)被凍得發(fā)紫,臉部僵硬到連微微張口都能感覺到撕裂的疼痛。
班主正欲開口呼喊道觀的人,卻被道觀里傳出的聲音打斷。
“門未關(guān),快些進來吧。”
聽到這話,班主眼神中透出一股喜色,但由于臉部凍得僵硬沒辦法喜形于色。只得趕緊和我一同進了門去。
一腳踏進道觀里,我就感覺里面很是暖和,但是在我還來不及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人,他二話不說,就用一個竹制的大簸箕,從門外舀了滿滿一簸箕的雪進來。
“別張口說話,先用雪暖暖身子。”
說完他就把簸箕放在我們面前,然后就轉(zhuǎn)身進了里面的一個房間??上У氖堑烙^里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臉。
出于職業(yè)習(xí)慣,我再次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就感覺這個人的“氣”很足!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班主就已經(jīng)捧起一捧雪在臉上慢慢的揉搓了。
其實我很不明白,明明就凍僵了的情況下,雪怎么暖身子?
當(dāng)我看到班主這樣做的時候,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捧起雪來,深吸一口氣,一咬牙就把雪給糊在臉上,然后不停地揉搓。
剛開始的時候冰冷到我?guī)缀跸氚涯樕系难┙o擦干,但是隨著揉搓,我感覺臉上的溫度正在升高,臉部肌肉也逐漸恢復(fù)了知覺。
“小一兒,怎么樣?是不是覺得很神奇?”
班主看到我臉上逐漸出現(xiàn)表情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笑。
我想開口回答班主,但是一張嘴,那種撕裂般的疼痛還在,疼得我只得點了點頭,繼續(xù)揉搓著,然后用眼神詢問原因。
“你加入園子晚,當(dāng)年我們?nèi)ケ狈匠獞虻臅r候,這可是當(dāng)?shù)厝私痰姆ㄗ?,可管用?rdquo;班主回答道。
我一邊揉搓著一邊打量著這個道觀:四面都是光禿禿的墻,唯獨門正面的那堵墻上掛著四幅畫,畫中都畫著人,沒有落款,也沒有題字,就連畫中人是誰也沒有個字來說明。
除此之外,就剩下四幅畫下的一個擺放著四個香爐的長凳。這道觀的陳設(shè)簡單到令人發(fā)指!
就在我還在思考班主為什么要冒著大風(fēng)雪帶我來這里的時候,之前那個讓我們用雪暖身子的聲音又傳了來。
“暖和些了就來我房間。”
話音剛落,我就準備抬腳往那個房間走去,但下一刻就被班主攔住了。
班主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的慈祥讓我心里頭有一種怪怪的感覺。班主蹲下身子,一邊幫我整理散亂的頭發(fā),一邊開口說道:“小一兒,你就在這里練習(xí)《霸王別姬》的唱段吧。”
我有些狐疑的看著班主,但也想到班主與那人一定是有什么話要談。我只得點點頭,然后問道:“我練哪段呢?”
“就唱《亡烏江》最后那段的西皮散板罷。”說完,班主就起身走進了房間。
我在腦中過了一下唱詞和手眼身法步,然后就把自己想象成當(dāng)時,無顏面見江東父老的項羽。
我清了清嗓,然后唱了起來……
“八千子弟俱散盡……”
“烏江有渡孤不行……”
“愧對江東眾父老……”
“天亡我楚恨無垠……”
那一天,我不知道我唱這一段唱了多少次,直到我完全將自己當(dāng)成了項羽,在揮劍自刎的那一刻,情緒去到最高點,第一次唱這段唱到留下眼淚。
就連班主和那人出了房間我也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