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旁的蘇老師接腔：“有蠟燭還算好的啦，我們家當年還用不起蠟燭，都是用煤油燈，燈又暗又閃，風一吹就滅。”

“現(xiàn)在你們年輕人是都離不開手機。”羅老師喃喃自語，言語中的失落就像周圍時不時飄來的花香，若隱若現(xiàn)。

蘇老師無奈地抱怨：“你啊，我怎么說都不聽，別人一說就聽。我這個妻子怎么這么失敗。”

好脾氣的羅老師無奈地看著妻子笑。

“戴崇，這周找時間去我家吃頓便飯行不行啊。這段時間我外甥女一家都在這里。我要給你介紹的那個就是我外甥女夫家那邊的一個表姐，三十四歲，比你小三歲。因為無法生育和丈夫離婚了，是公務員事業(yè)編，性格長相都中等偏上。”

孫春蓮看了滿臉局促的戴崇，心里有數(shù)。

她再次依偎在蘇老師胳膊肘上：“蘇老師，您真的不考慮考慮我的需求嗎？我才是真正需要您幫助介紹的一個。戴大哥根本就不需要，您介紹了也沒用，純粹是加重他的負擔。您看看他，所有的心思都是在他女兒和桂花苗上，您跟他說的那些，他根本就不會考慮。只不過您是他老師，他也不知道怎么拒絕而已。這種事情都是看緣分的，您介紹也沒用。”

“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小閨女，既然是看緣分，那你怎么還要我介紹啊。”蘇老師看著她打趣問道。

“那…那我是不一樣的呀，蘇老師，我自己有這個主觀能動性，我自己是真正想找對象的呀。我啊，就是那種自己主動出擊找緣分的那種人。戴大哥是那種你把緣分送上門了他也不會向前走一步的人。除非戴書良考上大學了，催著他找了，我說的對不對，戴大哥？”

戴崇看著一臉壞笑的孫春蓮和一臉無奈的蘇老師，誠懇說道：“蘇老師，在戴書良考上大學之前我真的不會考慮這個，您真的不需要費心了。”

“蘇老師和羅老師也在這里？”呂二娘手里拎著半邊新鮮現(xiàn)宰的鴨肉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睡眼朦朧的宋梓晨有氣無力地跟在后面。

蘇老師熱情地回應：“我來找戴崇說點事情。”

“是幫他介紹對象吧。這要是成了，蘇老師可真是積了大德了。戴崇，昨天不好意思哈，你只是去幫忙的，還害你受傷了。這只鴨是我讓宋梓晨早起現(xiàn)宰的，肥美鮮嫩，拿紅辣椒和干辣椒直接下鍋炒或者風干肯定很下飯?；仡^給你女兒帶飯最好了。”

戴崇趕緊起身雙手往回推拒絕：“呂二娘，您太客氣了。我也沒干啥。您拿回家自己吃吧。真的不用了。”

“我養(yǎng)了那么多年鴨，吃鴨肉都吃吐了，不想拿回去了。而且我家里還剩了半只新鮮的，你就拿著吃吧。我不還經(jīng)常上你們家菜地里摘菜吃嗎。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這么客氣。”

戴崇只得接下，把鴨肉放進廚房冰箱。

他從屋里又搬出來兩把椅子，讓宋梓晨和呂二娘坐下。

宋梓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哈欠連天。

今天是這些天起得最早的一次。

昨天打完架當時還不覺得有什么，可是今天早上一覺起來，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渾身都疼，尤其胸口，一直悶悶地疼。

媽問自己要不要去醫(yī)院去看看。

開什么玩笑。農(nóng)村人哪有一點點小事就往醫(yī)院跑的。

宋梓洋這個畜生昨天沒少錘自己的胸口。但是他也別想占太大便宜。自己每一下都是卯足了力氣，也夠他喝一壺的。

跟張雙結婚之后，他態(tài)度越來越強硬，一點不似之前那么唯唯諾諾，什么都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張雙真的是個大禍害。

張家一家人都是大禍害。害得自己從小就沒了爹。

這個仇遲早要報。

本來想在家里躺一天，好好休息，可是自己的親媽一大早就喊自己起床宰鴨子給戴崇送過來。

昨晚就絮絮叨叨這件事情，說要搞好鄰居之間的關系，以后出個事，還是鄰居能幫忙。

畢竟他們娘倆人單勢薄，這次和張先旺打架就看出來了。

宋梓晨怎么說沒必要她也不聽，堅持要給戴崇送半只鴨子過來。

“蘇老師，你這次給戴崇介紹的對象又是哪里人？你認不認識適合我們家宋梓晨的？喪偶、離異的或者帶孩子都可以，我們不挑。歲數(shù)大點小點也都無所謂。”

正在看手機的宋梓晨抬頭看了一眼呂二娘，當場不樂意：“什么叫離異喪偶、歲數(shù)大點小點的都沒事？我是要娶個媽回來嗎？媽你別瞎摻和我的事了。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保證今年給你取個新媳婦回家行不行？”

蘇老師和羅老師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

宋梓晨小學的時候就是班里最調(diào)皮的學生。

遲到、打架、把鞭炮扔進糞池子里，炸得一廁所的人一身屎，害得當時全校緊急停課，都先回家洗屎換衣服。

早上問他為什么九十點鐘才起來，就跟老師對著喊，說自己要喂豬，喂完豬才能來學校，還反問為什么蘇老師明知故問，村里人都知道他的情況，知道他沒有了爹，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干。

小小年紀小臉一黑，陡露兇性，老師們都不敢管、也懶得管他。

長大了也是到處惹是生非，整天喝酒打牌，在村里口碑很不好。

見到自己偶爾會打個招呼，偶爾裝下看不見。

去年倒比較消停，就跟來村里修路的司機打了一架，把人家打到醫(yī)院。

聽說昨天又和宋梓洋一家打了一架。

老一輩的人說起他就搖頭。

好一個見過風浪、什么場面都能拿下的蘇老師。

她看著宋梓晨不疾不徐地笑著說道：“呂二娘你這話說的真是太不對了。什么叫離異或者喪偶的？那樣的哪能配得上宋梓晨？宋梓晨我知道，畢竟從小就教他。這個孩子為人仁義，我相信有不少女的喜歡他，用不著咱們操心。”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好話誰不愛聽。

聽見蘇老師這么夸獎自己，宋梓晨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說那倒不至于。

呂二娘白了他一眼：“蘇老師你就別損我們了。我們自己怎么樣，自己心里有數(shù)。他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也沒有個穩(wěn)定的工作，家里還有一個老娘需要贍養(yǎng)，這樣的條件誰能看得上？”

宋梓晨不樂意，粗聲粗氣地回一句：“現(xiàn)在農(nóng)村誰家里沒有個老人？咱們在村里的，除了老師，誰又有穩(wěn)定工作？不都一樣嗎。你放心吧，我馬上就會有穩(wěn)定工作了，到時候你就不要操心了。”

孫春蓮知道宋梓晨是個什么德行的人，她好奇問道為什么他馬上就有穩(wěn)定的工作了。

她笑著開玩笑，說有什么賺錢的門道一定要告訴她。幼兒園一個月工資就三千左右，自己買一件大衣就沒了。

要不是有著父母的補貼，她根本養(yǎng)不活自己。

呂二娘一臉不屑地數(shù)落，說這些話他從好幾年前就開始說，每一年都這樣，年頭到年尾，永遠是老樣子。

羅老師耐心勸導她，兒孫自有兒孫福，要相信自己的孩子。現(xiàn)在的社會變化太大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已經(jīng)不是靠苦力才能掙錢的社會了。

呂二娘收回自己的話，還是想著蘇老師能多幫她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人。

畢竟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面男光棍的競爭壓力太大，太多的人討不到媳婦了。

蘇老師只得點頭應許，她看了下手表，打算回家做午飯。

外甥女兩夫妻還在前面杜鵑臺等著自己。

走之前，她不死心，還想著最后問一次。

“戴崇，那這周真的不上我們家吃飯了？就吃頓便飯，一點也不麻煩。我們家這段時間人口很多，每天都是五六個菜，就是多雙碗筷而已。”

“不要了蘇老師，太感謝您了。周中趁著我女兒不在，我多干點活。周末了要好好陪她玩。”戴崇依然禮貌拒絕。

“你女兒是不是馬上考大學了？”宋梓晨看著戴崇，抬起頭，不再盯著自己的手機看。

可能眼睛也看累了，畢竟盯著手小屏幕看了很久了。

“還沒有，但是快了。今年才高一，馬上進入到高二了。后年的這個時候，應該是她考大學的時候。”一說起女兒，戴崇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閃發(fā)光。

“真快！還有一年多你女兒就要考大學了，前途一片光明。你女兒考上一個好大學是沒有問題的吧。”

戴崇看著他，謙虛說道，自己也不確定。

“什么不確定啊，戴大哥就是太謙虛啦。戴書良上高中后每一次考試都在年級前三。他們學校每年考上一本有近一百個人，你說說有沒有希望考一個好大學。”孫春蓮熱情地解釋。戴書良跟她關系一直很親近，從小就追在她身后一口一個‘孫姨’地喊。女孩子之間很多的事情，爸爸不方便教育的都是她教育。

宋梓晨點了點頭：“真羨慕你啊，比我小了十歲，閨女都要上大學了。這么好的孩子，以后上完大學找工作的時候，檔案一定很完美，比咱們要強很多。你是啥都有了，我連個對象都沒有。”

“你自己也知道啊。人比人，氣死人。”呂二娘看著自己的兒子嘆氣。

“不僅女兒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也沒有。戴崇，你說說我要是買輛車學開車怎么樣？”

羅老師和蘇老師已經(jīng)起身準備走了。

聽見宋梓晨說要買輛車做司機，老好人羅老師不禁出言囑咐道：“開車千萬要小心。車就是一個重型的殺人機器，很容易出事。尤其喝酒了千萬不能開車。現(xiàn)在酒駕是要坐牢判刑的。”

戴崇點頭稱是，農(nóng)村馬路上雖然人少，但是比城市中心危險多了。因為沒有攝像頭，沒有監(jiān)管，大家開車都無所顧忌，馬路上橫沖直撞的摩托車更多，極易引發(fā)事故。

他也希望宋梓晨能夠謹慎一些，更何況現(xiàn)在市里的各條客運路線已經(jīng)飽和了，除非去市里做滴滴司機，或者像宋梓洋和馮大倫一樣，跑長途。那樣又太辛苦了。

一旁的呂二娘聽見兒子說要做司機，更是擔心。

她知道自己兒子一天到晚都離不開酒，平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要是哪天喝了酒再開車，出了事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害人害己。

當即她也反對：“做司機就算了，做司機先要戒酒，必須滴酒不沾。你說說你，每一天都泡在酒罐子里，怎么行。而且現(xiàn)在哪里還有新的線路給你拉人？李清宜一家子自己還不夠分呢，哪來的多余線路分給你？司機就別想了。前年你騎個電動車都摔倒稻田里去了，別人上家里來要賠償，你還跟人打一架。四個輪子的更不好控制。算了吧。”

宋梓晨見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計劃，尤其呂二娘對他還冷嘲熱諷，心里不是滋味，當下黑臉：“媽，你知道什么！我一決定做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你就潑冷水，說我這不行，那也不行。到頭來又怪我沒有出去做事，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做司機有什么難的？現(xiàn)在馬路上那么多車，那么多司機，男的女的都有，憑什么別人行，我就不行？！我和其他人一樣，不也是一個腦袋兩個眼睛兩只手兩只腳嗎？司機要戒酒？你聽誰說的？不懂就不要瞎說。只要開車前不喝酒不就可以了。怕出什么事？人在家里坐著都有可能被屋頂砸死，在路上走著，也可能會被車撞死，在山上散步都有可能被人推下山摔死，有什么好怕的。”

呂二娘見兒子又變臉要來脾氣了，便訕訕不說話，嘴里不情不愿嘀咕著：“現(xiàn)在根本說不得，反正我什么都不懂。我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蘇老師和羅老師不想摻和到這里面去，加快腳步走了。

戴崇喊著他們留步，趕緊大步跑到自己屋內(nèi)，不一會兒拿了兩個大兜子以及一大捆扎好的玫瑰花和山茶花出來。

老兩口齊擺手拒絕：“不要了，不要又給我們拿菜了。上次你給的青菜還有包菜我們還沒有吃完，都腌起來了，怎么好意思總拿你的菜。”

戴崇堅持往他們手上塞：“我一個人在家也吃不完這么多菜?，F(xiàn)在吃正好。這個兜里面不是菜，是蜂蜜，前幾天剛割下來的，您回去拿著泡水喝。這一兜子是我自己發(fā)的木耳和蘑菇，昨天摘下來一批，都拿著吧。你們家不是來客人了嗎，這一束花拿回去正好。早上我女兒帶了一些去學校，這是剩下的。拿回家后插到花瓶里，裝滿水，這些花能堅持兩個禮拜。”

蘇老師見到這些怒放的鮮花愛不釋手。盛情難卻，便高高興興地接了過來：“謝謝你戴崇。這些年沒少吃你家的菜和蜂蜜。還別說，你們家的蔬菜別有一股清香的甜味，怎么炒都好吃。我們自己種的還有上外面買的，跟你家的根本比不了。”

“蘇老師，我說了，吃的蔬菜就不要上外面買了。我就愛種點花花草草還有蔬菜，我見不得土地空著。以后別買了，上我這摘吧。不摘，這些菜也爛在地里了，我更心疼。賣出去辛辛苦苦的，也賺不了多少錢。”

“你也挑菜出去賣了？能賣多少錢？”

戴崇搖了搖頭：“賣不了多少錢?，F(xiàn)在家家戶戶都自己種菜吃，很少上外面買的。反正以后你們吃的蔬菜我這里管夠，你們千萬不要再出去買菜吃了。”

老兩口拍緊握著戴崇的手，滿頭答應著：“好好好。”

“戴大哥，我今天也想吃蘑菇，你們家還有嗎？”孫春蓮邊說邊自己往屋內(nèi)走，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有，在后面院子里的那顆枇杷樹下面，你自己摘吧。呂二娘，宋大哥，我給你們也摘點吧，現(xiàn)在吃最鮮美了。”

宋梓晨搖了搖頭，站起來往外走：“我不吃了，我要想想怎么才能順順當當做司機。我先去看看車。戴崇，你對車比較了解，回頭幫我參謀參謀。”

戴崇點了點頭，領著呂二娘去后院摘蘑菇了。

一路上呂二娘都在低聲囑咐他，不要理會宋梓晨，更不要幫他參謀什么車的事情，他那么愛喝酒，很容易出事。

宋梓晨走出戴崇家的院子，往小路上走。

戴崇家斜對面是張先旺家。他們家聯(lián)排蓋了兩棟獨立的兩層院落。

靠近馬路這一邊的是張寶和梁娣玲兩夫妻的房子，緊挨著一塊的是張先旺兩老口的房子，張雙和宋梓洋也住在里面。

宋梓晨恨恨地看著他們家的房子，揉了揉自己還疼的胸口，沖他們家房子的方向重重地吐了一口痰，然后大搖大擺走過去。

路過他們家池塘的時候，見張先旺正領著張寶、梁娣玲在喂魚。

張寶和張先旺往池塘里面用力地鋪上嫩綠的魚草，梁娣玲用一根長長的竹竿不間斷地拍打，不讓魚草堆積在水上面，讓它們均勻地鋪開，爭取讓所有的魚都能吃到。

不一會兒魚群就游過來了，黑壓壓一大片，不斷有魚‘撲騰’‘撲騰’跳出水面搶魚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