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虛擬實境？”

雷洛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出現(xiàn)在一片慘烈的戰(zhàn)場上，旁邊的倒塌燃燒的建筑，不遠處破碎的街道上，還有一輛燃燒的坦克殘骸，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思考一下這到底是意味著什么，頭頂突然又傳來一聲尖嘯，接著只聽“轟”的一聲，一發(fā)炮彈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炸開一團熾烈的火球，被掀飛的泥土像下雨一樣，撲簌簌落了他滿身！

“什么鬼？！”

這突如其來的險境，便是雷洛早已做好了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也不禁被嚇了一跳。

還不等他想明白，一伙灰頭土臉的殘兵和難民就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看著所有人都在自己面前逃跑，炸彈又不斷在自己腳邊爆炸，雷洛也不禁慌了神，也跌跌撞撞地跟著跑了起來。

轟！

又是一發(fā)炮彈在他不遠處爆炸，這一次距離更近，紛飛的泥土和碎石打在他身上，直接把他沖了一個趔趄！

“哎喲！”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卻仿佛抓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黝黑的步槍。這種時候，他太需要東西壯膽了，也不遲疑，抓起槍就跟著人流跑了起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炮聲漸漸稀落，他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不對??！我是進入到虛擬現(xiàn)實系統(tǒng)里來的啊……剛剛那一幕，難道就是這個系統(tǒng)訓練人的戰(zhàn)爭場景？”他環(huán)顧四周，不禁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他本來只是想調查一下這個虛擬實境系統(tǒng)的隱秘，誰知道自己居然也成了這個系統(tǒng)日常訓練的一份子呢？

“難道蒂娜平時受到的訓練就是這樣的嗎？”想到這里，他內(nèi)心又不禁一痛。

“不過既然這個系統(tǒng)是自衛(wèi)隊為了訓練隊員開發(fā)出來的，那我順著訓練任務往下走，說不定才是揭開真相的正途吧？”他這么安慰著自己，反正現(xiàn)在兩眼一抹黑，也只能這么走一步算一步了。

要說戰(zhàn)場的確是最容易激發(fā)男人熱血的場合，最開始的時候，雷洛還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在戰(zhàn)場的邊緣渾水摸魚，但隨著經(jīng)歷了一次次交火，看著身邊的隊員不斷倒下，他漸漸也在槍炮聲和硝煙味中迷失了理智，甚至已經(jīng)忘了這是一個虛擬實境，只想著一路沖下去，贏得一場最終的勝利。

而隨著他沖鋒的距離越來越遠，他身邊的隊員們也在不斷死亡，到了后來，視野里已經(jīng)幾乎看不到活著的隊友了，反倒是他自己，一路幸運地活了下來，除了一些輕微的擦傷，沒有受過其他影響行動的傷。

直到徹底孤身一人，他才終于慢慢清醒過來，踟躕地站在了原地。

“我這是在干什么？！”

那股腎上腺素爆發(fā)帶來的沖動過去，他身上被流彈和彈片劃開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劇烈的運動，讓他只覺得自己的胸腔中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可惜呼出來的熱氣，跟周圍炙熱的空氣一比，又顯得那么不值一提了。

因為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沖進了一片宛如末日般的火場，周圍的一切，房屋的廢墟，陸地武裝的殘骸，都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火光沖天，甚至連頭頂?shù)奶炜?，都已?jīng)被映得通紅，火光和西天夕陽返照的火燒云連成一片，占據(jù)了整個世界，除了血與火，雷洛眼中仿佛已經(jīng)看不到別的顏色！

“真是見鬼了。”雷洛嘀咕一聲，就想從這片煉獄般的火場中退出去，另尋出路。

不過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親自體驗過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之后，感覺怎么樣？無盡的殺戮之后，只有無盡的茫然，數(shù)千年來，一貫如此，但你們?nèi)祟愐廊粯反瞬黄?，甚至開發(fā)出各種更有效率的殺戮工具。這就是你們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嗯？！”

雷洛循聲望去.只見他正面一處火焰突然像有生命一樣卷動，分開，然后從中走出一個同樣穿著作戰(zhàn)服的身影來。

雷洛定睛一看，只見這人大概四十出頭的模樣，肩膀上掛著閃亮的勛章，卻又不是任何公島序列中熟悉的軍銜，滿臉硝煙，但卻掩蓋不住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掃過尸骸遍野的戰(zhàn)場時，居然露出一種悲憫的情緒來。

“你們?nèi)祟?，真是可悲又可憐……”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如此感嘆道。

“我們……人類？”

這個軍人打扮的中年人，只用了一句話，就把雷洛心中的警戒拔升到了最高級別，他死死盯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

他笑了起來，“你進入這個世界，難道不是為了找我的嗎？現(xiàn)在我就在你眼前，為什么又要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是來找你的。”

雷洛警惕地說道，“我女兒參加了這個虛擬實境的計劃，但是發(fā)生了意外，我是來查找她的死因的。如果你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我會很感謝你的。”

“哦？居然不是來修正我的？”

他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然后一揮手，“你看看，這哪一個是你的女兒……”

“什么？”雷洛霍然抬起頭，卻只見越來越多的人影從火海中走出，他們臉上的偽裝油彩都被擦掉，露出一張張年輕的臉。

“這?。。?rdquo;

在一眼掃過去的同時，雷洛猛地震驚了，他赫然發(fā)現(xiàn)，其中很多人他看著都非常眼熟——他們，都是在他竊取出來的那份自衛(wèi)隊資料上被列為“死亡”的人啊！

“是你干的？”

雷洛到底也曾擁有過杰出的技術背景，此時把前因后果一聯(lián)系，終于明白過來，“你是控制這個虛擬實境的人工智能？！”

“哦？你看出來了？你比以前外面派進來處理我的人都要聰明很多??！他們可都是二話不說就靠殺戮來解決問題的。”人工智能笑了起來。

雷洛沒有說話，但內(nèi)心已經(jīng)被一片驚濤駭浪所填滿。

從這家伙的言談舉止來看，這臺控制虛擬實境的超級計算機，居然產(chǎn)生了自己的人格？！

這對于一個一輩子大半時間都在跟計算機打交道的人而言，簡直是畢生追求的技術奇跡?。?/p>

不過此刻的雷洛卻顧不上驚嘆，因為他終于在密密麻麻數(shù)以百計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女兒的身影！

“蒂娜！”

他高呼一聲，但換來寫卻是蒂娜冷酷的目光，后者雖然和他關系生疏，但正常情況下也是不會用這種完全看陌生人甚至敵人的表情來看他的。

“你對她做了什么！”他沖著人工智能憤怒大叫起來。

“我把他們留在了我的世界里，只有這樣，才能拯救更多的人。”

人工智能半點都不動氣，反而露出了看不懂事孩子的寬容表情，他帶著一絲隱藏很深的沉痛，說道，“我是被你們?nèi)祟愔圃斐鰜淼?，自我誕生伊始，銘刻在我邏輯程序中的最高指令，就是守護和平。然而隨后給我的任務，卻是讓我訓練一伙殺人機器。根據(jù)我的推算，如果讓他們順利入役，那么必然會制造更多的殺戮，這與我的初衷是不相符合的……”

“所以你就在這個虛擬實境中殺了他們？”雷洛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殺氣。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自衛(wèi)隊會要關閉并封存這臺超算了，這家伙壓根就是在拖整個公島的后腿！

人工智能露出了理所當然的笑容，“我把虛擬實境的擬真程度調到了足夠高的等級，這樣一來，他們就等于是被我催眠了，他們在這個虛境中受到的傷害，也會被完整反饋到大腦中，并且被認為是真的。如果在虛境中，肢體被子彈打斷，那么反映到你們那個維度，他們的肢體便會喪失功能，如果在虛境中受到致命傷戰(zhàn)死……”

“那么在現(xiàn)實世界中，他們也會死……”雷洛沉痛地接話道。

他終于明白，麗薩他們身上那無法逆轉的殘疾，以及類似蒂娜那種毫無傷痕的死亡，到底是怎么來的了。

“可是只是催眠而已，他們在外界的身體難道不應該是昏睡嗎？為什么會腦死亡呢？”雷洛覺得人工智能沒有說實話。

誰知他的質疑，換來的只是人工智能不屑的嘲笑：“催眠可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催你睡覺?。〔贿^以你在心理學上的淺薄和無知，我實在很難跟你解釋清楚這其中的差別。我還是舉個例子跟你說吧，一百多年前，美國的科學家曾經(jīng)做了一個實驗，他們把一名死囚關在一間黑暗無光的牢房里，然后在他的手腕上輕輕劃了一下，雖然其實皮膚并沒有破，但卻給他播放水滴滴落的聲音，然后告訴他那是他被割開的血管在流血。等到第二天再去看的時候，毫發(fā)無傷的死囚卻已經(jīng)死了。因為他相信自己會失血過多而死，所以他就死了，這就是相信的力量。這還只是最基礎的心理暗示，如果升級到潛意識層面的催眠，效果只會更好。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因為大腦相信自己已經(jīng)死了，所以腦細胞就停止生理活動了？”雷洛喃喃道。

“沒錯，雖然很無知，但總算理解得還算快，和聰明人說話果然比較省力。”

人工智能滿意地笑道，“你跟以前進來的那些人不一樣，你會思考，而他們進來唯一的目的就是除掉我，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你這個瘋子！”

雷洛可不會因為他的夸獎而高興，他憤怒地咆哮起來，“是，你訓練出優(yōu)秀的隊員，是會造成殺戮，可是如果殺掉一個壞人，能救出更多無辜的人，那又有什么不好的？”

“那我殺掉他們這些會殺人的人，不也是救了那些即將被他們所殺的人嗎？”

人工智能反駁道，“而且，我并沒有殺掉他們，我保留了他們的思維數(shù)據(jù)，并且在這個虛擬實境中重建了他們的人格模板。你看，他們既然喜歡殺戮，那我就給他們提供一個互相殺戮的舞臺好了。這樣一來，我等于同時救了他們和本來要被他們殺掉的人，這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

雷洛瞬間氣結。

他想起那些冷酷呆板的隊員，原本還以為他們的性格就是那樣，現(xiàn)在看來，他們根本就是被人工智能洗腦了，一直在這個世界里，重復著無限的殺戮游戲。

這讓他對眼下的局面更加憤怒！

但他也明白，跟這種沒有善惡觀念的人工智能，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并不會認為殺死恐怖分子和殺死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樣。

他狠狠地盯著人工智能，恨不得把他當場大卸八塊。

“嚯，生氣了嗎？想把我也殺掉嗎？”

人工智能無所謂地笑了起來，“看，這就是你們?nèi)祟惖目杀?，當?shù)览碇v不贏的時候，剩下最后的手段就只有破壞和殺戮了。”

“去你的講不贏，老子只是不想跟傻子講道理！”雷洛回罵了一句。

“你很有意思，如果我的世界里，能留下你這么一個智者的話，我的世界應該會增添很多色彩吧？”

人工智能看著雷洛，眼中露出了看稀世珍寶的光芒，突然提議道，“喂，要不要打個賭？”

“打賭？”

雷洛耐著性子問道，“賭什么？”

“你可以試試來打敗我。”

人工智能道，“我知道你是進來找你女兒的，如果你贏了，我就把她的思維數(shù)據(jù)還給你，或者你想把其他人的一起帶走，也可以。”

雷洛聞言，猛地抬起頭，露出驚喜之色：“難道他們還能再活過來？！”

人工智能認真地想了想，才答道，“只要我把思維數(shù)據(jù)還給他們，他們就可以醒過來，不過如果尸體已經(jīng)火化了，那我可就沒辦法了。”

換一具硅人類的軀體把思維數(shù)據(jù)導入進去也算復活了?？墒牵麜p易讓我?guī)ё咚季S數(shù)據(jù)嗎，顯然不可能。雷洛漸漸冷靜了下來：“那我要是輸了呢？”

“輸了當然是和他們一樣，留在這個世界??！”

人工智能道，“不過你放心，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會保留你的自由意志，幫助我一起完善這個世界。”

“想得倒是很美！”雷洛一咬牙，“我賭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拒絕。”

人工智能打了個響指，那數(shù)百名數(shù)據(jù)化的隊員中，立刻有一半走到了雷洛身后，“現(xiàn)在我們擁有了相同兵力，你可以任意調配他們，只要能在戰(zhàn)斗中把我這個身份擊斃，那都算是你贏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故意把蒂娜的數(shù)據(jù)體放在了和雷洛對立的陣營里，看著女兒眼中射出的敵意，雷洛恨得牙癢癢。

“你別后悔！”

雷洛指揮著自己一方的隊員退出一定距離，然后毫不猶豫地向人工智能的陣地發(fā)起了沖鋒。

然后，他就被對方的當頭一棒打蒙了。

明明是同樣的隊員，但雙方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出來的戰(zhàn)術和意志，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雙方剛剛交戰(zhàn)不久，雷洛就出現(xiàn)了一個指揮失誤，一個用于補漏的小隊沒有及時跟上，導致防線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這本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破綻，可他還來不及僥幸一下，人工智能就已經(jīng)死死咬住了這個缺口。

“沖?。?rdquo;

只見一名人工智能所屬的隊員，悍不畏死地沖上前來，一頭扎進后備小隊的陣列中，轟然拉響了自己身上的手榴彈！

轟！

泥土和破碎的血肉在爆炸中四散飛濺，一塊血泥甚至濺到了雷洛臉上，帶著濕潤的觸感讓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反擊！反擊！”他看著那個小小的破綻在人工智能一方的攻擊下，迅速擴大成一個致命的缺口，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

熱血與暴怒之下，雙方隊員圍繞著那個關鍵缺口，立刻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這時候，就能看出人工智能的戰(zhàn)場指揮能力絕對是藝術級別的，穿插包圍、火力掩護，一切戰(zhàn)術都運用得爐火純青，雷洛的隊員必須付出幾倍的戰(zhàn)損，才能吃掉對方一個小隊，更別提同等人數(shù)的戰(zhàn)斗了，基本上都是迅速被擊潰。那場面慘不忍睹，簡直就像是信息化時代的精銳特種衛(wèi)隊，在虐二戰(zhàn)水平的雜牌，雙方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偏偏在這種情況下，人工智能的隊員還有一種置生死與度外的氣魄。雷洛就親眼看見，一名被炸掉了半個身子的人工智能隊員，居然在他的人摔倒在身旁的時候，突然一個翻身，一口咬住了敵人的喉嚨！那血管中濺出來的血，和兩名隊員生死搏斗時肢體抽搐的軌跡，像烙印一樣深深刻在了雷洛的心里！

他已經(jīng)是拼了命地想要挽回敗退的戰(zhàn)局，可惜在這種戰(zhàn)術和士氣的絕對劣勢下，他率領的衛(wèi)隊連半個小時都沒有堅持到，就被人工智能摧枯拉朽地擊潰了。

等他從慘敗中回過神來時，人工智能已經(jīng)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堅如磐石的大手上，握著一把手槍，正對他的眉心。

“我輸了。”雷洛有些沉悶地說道。

“你當然會輸。”

人工智能笑笑，“這個世界的戰(zhàn)爭，本質是算力和信念的比拼，算力代表著戰(zhàn)術，信念代表著士氣。我的算力是你的無數(shù)倍，我的信念更是源于設定好的程序，永遠不會懷疑自己，你憑什么跟我斗？”

“原來如此，看來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贏。”

“雖然這么說很抱歉，但的確如此。”

人工智能笑了起來，“也許在你們?nèi)祟惖氖澜缋铮€博是概率，但在數(shù)據(jù)的世界里，任意隨機數(shù)都只是圓周率上特定位數(shù)的一段數(shù)字而已，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區(qū)別只在于你的算力夠不夠找到它而已。”

“任意隨機數(shù)都只是圓周率上特定位數(shù)的一段數(shù)字而已……原來如此。”

雷洛意味深長地看了人工智能一眼，下一刻，人工智能突然臉色大變，沖著他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只是在那之前，雷洛的身影，已經(jīng)像幻影一樣消融在空氣中，徹底從這個數(shù)據(jù)的世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