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大院,泛冷的月光透過烏云的罅隙灑下,大紅色棺材鍍上一層森白的漆。
跟著二爺越走越近,我勉強(qiáng)能看見棺材里頭躺著個人,穿著大紅的壽衣,只是看不清臉。
氣氛緊張得只能聽見呼吸與心臟跳動聲,二爺臉上的皺紋繃緊,像鋼鐵雕刻出來的。
七步……五步……三步……
當(dāng)我與棺材只有一步之遙,甚至能嗅到棺材里發(fā)出的腥酸味時……
忽然,棺材里的人坐了起來,幾乎是與我臉貼著臉!
蒼老的面容與我只隔咫尺,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我,我嚇得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在泥水里。
“咦嘻嘻,牛頭嶺,耗子墳,槐樹底下埋死人。”
“人死尸香飄,貓狗趕來叼,留下嗷嗷小崽兒,聽任惡鬼狂叫囂。”
“善非善,惡非惡,混沌世道種苦果。善行惡果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棺材里躺著的并非奶奶,而是爺爺。
爺爺穿上了那件壽衣,蒼老干枯的面容上,掛著猙獰而癲狂的笑容,嬉唱著我聽不懂的打油詩。
“你個老癟犢子玩意,擱這裝神弄鬼的,信不信我整死你!”二爺也嚇得一個趔趄,氣得揚起了蒲扇大的巴掌。
爺爺渾然不知,依舊傻呵呵的樂,“那扇門打開了,咱們老伙計都得進(jìn)去。報應(yīng),報應(yīng)啊。”
爺爺患上癲癥,身體虛弱得厲害,如果被大巴掌抽中,不死也要半條命。
我急得要去拉二爺,可還沒等我動手,二爺就悻悻的把巴掌放下。
“小嘎豆子,別擱這兒跟這老東西嘮嗨嗑了,我?guī)阌姓?jīng)事做。”說完,二爺轉(zhuǎn)身,拎著拐杖大步流星的走出門去。
我趕緊追上去問,“二爺,咱是要去哪呀?”
二爺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你那慫逼玩意兒爺爺不是說了么,牛頭嶺,耗子墳,槐樹底下埋死人。咱么就去會一會那死人,順便救下你爺爺?shù)睦厦?rdquo;
聽二爺說要救爺爺?shù)拿壹鼻械膯枺?ldquo;把那個死人解決掉,爺爺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大概是吧。”
二爺含含糊糊的回答,讓我的心情驀然沉重幾分……
牛頭溝順著山路往上走,過了活像老牛頭的山口,就是牛頭嶺??墒呛淖訅炗质鞘裁??
我心里頭納悶,于是就問了二爺,二爺沒解釋,只是虎著臉讓我別逼逼叨。
過了一會兒我又憋不住問,“二爺,你這么厲害,胳膊是怎么沒的?”
“嘿,這個說來話長。”
天黑路遠(yuǎn),閑來無事,二爺就眉飛色舞的和我講起了往事。
話說四十年前,李二爺?shù)耐练烁C被打散,遭到官府通緝,從北雪山一路南逃,到了兩省交界處的牛頭溝。
牛頭溝正值荒年,吃的都是草根樹皮,吃慣了肉的李二爺哪里能咽得下去,于是上山打獵。
當(dāng)時的山上,有吊睛白額虎,據(jù)說是成了精的怪物,村人都不敢上山,唯獨土匪出身的李二爺,天不怕地不怕。
外圍沒有吃食,李二爺慢慢接近牛頭嶺的內(nèi)圍,果不其然就撞見了那頭吊睛白額虎。
聽李二爺說,那老虎趕得上兩頭老黃牛的大小,腦袋大得像公家食堂的炒鍋。
搭上一個照面,老虎就一個飛撲向著李二爺當(dāng)頭壓下。李二爺年輕氣盛,一拳朝著老虎砸了去!
可惜,李二爺沒能學(xué)成打虎武松,胳膊被老虎死死咬住。
按常人說,可不就死了么。可李二爺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土匪,一身的兇狠勁!
被老虎咬住胳膊以后,李二爺把心一橫,將整個胳膊伸進(jìn)老虎嘴里,蒲扇大的巴掌在腸子肚子里翻攪,拽斷了老虎的食管。
結(jié)果,李二爺?shù)母觳脖灰У?,老虎在地上打了個滾也死了。
身為土匪的李二爺,成了村里的大英雄。沒了老虎,村人靠上山打獵度過荒年,李二爺也在村里長久的安家立命。
聽過李二爺?shù)年愂?,我是打心眼里的佩服?/p>
我說,“二爺,我以后也要做像你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做個屁!”二爺撇了撇嘴,“放著好好的圣賢書不讀,偏要學(xué)什么匹夫的本事,我看你這小娃娃是欠收拾。”
……
牛頭溝上有野獸,小孩子是不能去的,這也是我第一次爬上牛頭溝的坡地,看到山坡上的景色。
過了一個山坎,前方平緩處坐落著鍋底大小的土墳包,綿延有上百座,有肥大的耗子來回穿梭于墳?zāi)归g。
狂風(fēng)吹落烏云,月光下墳坑的景象清晰可見,其中包括被雨水沖塌了的墓坑中,飄出的森森白骨。
我下意識的拽著二爺?shù)囊陆牵斖綁灴?,眼神中的凝重與悲愴是我從未見過的。
沉湎良久,二爺才說,“這就是耗子墳了,里面埋著的是四十年前那場大荒中餓死的人。走吧,跨過這里能看到一棵大槐樹,我們要找的死人就在樹下。”
看著無數(shù)的墳塋與白骨,遍地橫行的老鼠,我嚇得倆腿大哆嗦,不敢往前走。
二爺說,“別怕。他們生前是可憐人,死后也不會是害人的鬼,你盡管走。”
我鼓足了勇氣,牽著二爺空蕩蕩的袖口往前走,時刻留心腳下,不要踩到這些枯骨。
乍然間,一個森森白骨組成的手臂從墳坑里頭伸出來,抓住蹲在石頭后面的胖老鼠,嗖的一聲拽進(jìn)墳坑里。
吱吱——
墳坑里傳來老鼠的慘叫聲,以及咯吱咯吱的咀嚼聲,我嚇得臉色煞白,上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還好被二爺扶住。
“沒用的小崽子。”
二爺罵了一句,卻蹲下身子把我背起。
雖然快七十歲,二爺?shù)纳碜庸侨匀挥⒗实脜柡?,脊背像黑瞎子似的寬厚,趴在二爺?shù)谋成?,我就沒那么害怕了。
走到墳坑盡頭,果然有一棵五人環(huán)抱粗細(xì)的大槐樹,借著昏昏的夜色,我恍惚看見,大槐樹的樹干紋理,竟然像是一張人臉!
二爺說,“去,對著槐樹撒一泡尿。”
我這會兒憋得身子直抖,得到命令以后我如獲大赦,也不管有什么詭異,跑到大樹底下就開始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