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們張家沒完!”
“放心,咱爸出事之前,已經(jīng)給過我訊息了,只要狗子醒得過來,就不會有事了。咱爸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兄弟四個加起來都未見得有他的水準……”
“可是……”
我的意識一恢復(fù)過來,就聽到了爸媽的對話聲。
我媽只關(guān)心我的安危,根本不聽我爸的安慰,我爸又因為爺爺?shù)氖虑樾那椴淮蠛茫齼删溥^后,兩人就忍不住爭吵了起來。
我本來不愿意睜眼。
畢竟?fàn)敔斢羞^交代,在他死之前都不準我爸媽來看我,現(xiàn)在他們倆都在我身邊,意味著爺爺是真的已經(jīng)出事了。
我總覺得只要不睜眼,或許就還能回到黃泉路上去把爺爺帶回來。
但聽這兩人吵著吵著,頗有點打起來的意思,我又沒再感覺到那種走在黃泉路上的陰森,無奈之下只能出聲阻止了他們的爭吵。
房間里瞬間安靜了幾秒。
我乍一睜眼,還有些不適應(yīng)現(xiàn)實的光線,下意識抬手去擋。一個中年美女突然飛撲了上來,抓著我的手,眼淚花花地看著我。
“狗子,你這次可真的嚇?biāo)牢伊耍?rdquo;
“媽……”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自然也不記得父母的樣貌,但我們每周都通電話,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聲音??粗紳M血絲的雙眸,我的心里忍不住酸脹起來。
“爺爺他,怎么樣了?”
一聽我問起爺爺?shù)氖虑?,我媽的表情立刻變得微妙起來,悲戚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懼色,沉默了片刻后,才艱澀一笑。
“你爺爺已經(jīng)安穩(wěn)下葬了,你就別惦記了!狗子,你乖乖跟我回城里上高中,往后咱不學(xué)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上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平平安安度過這一輩子,成嗎?”
那么快?
都已經(jīng)下葬了?
這到底是有什么不得不抓緊時間下葬的理由,還是我昏迷的時間太久了?
我沒在意我媽后面的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爺爺?shù)氖虑樯?。我心知從我媽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報了,當(dāng)即扭頭看著房間里的中年男人。
“爸,你們把爺爺葬在哪里了?我想去看看……”
“不行!”
再合情合理不過的要求,我爸都不等我話說完,就一臉嚴肅地拒絕了。如此反常的態(tài)度,讓我怎么能夠相信我媽嘴里的“安穩(wěn)下葬”是真的呢?
爺爺他的死,肯定有蹊蹺!
可惜,自打我說了要去看爺爺?shù)脑捯院?,不管我再問什么有關(guān)爺爺?shù)氖虑椋野侄季}口不言,我媽倒是回答得積極,只不過說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像是為了安慰我的敷衍之詞。
我剛醒過來,精神也不大好,跟我爸媽說了幾句話,就又開始昏昏欲睡了。
我本以為自己只是身體還沒恢復(fù)好,再補一兩天的睡眠,就會舒服許多。誰知這一覺睡醒,我依舊躺在自己房間里,暑假卻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
這事兒,還是蓮姨告訴我的。
我醒來的時候,咳得厲害,當(dāng)時她正在坐在我房間的陽臺上摘菜,聽到房間里的動靜,立刻丟下了手里的豆角,沖著樓下喊了一句“狗子醒了”,就蹬蹬蹬地跑進了屋里,一臉關(guān)心地端茶遞水,又絮絮叨叨地講起了我昏睡期間的事情。
我恍惚地聽著,心里想得卻是其他事情。
這次的昏睡,跟在蓮姨家被撞暈時不太一樣,并沒有看到什么奇特的現(xiàn)象,就是很簡單的一覺。跟平時睡覺一樣,眼睛一閉再一睜,時間就過去了。
但普通的一覺,怎么可能睡上大半個月呢?
我忍不住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
我存在的世界,是真實的嗎?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種生活在幻境里的感覺呢?是從得知爺爺出事開始?還是從被夏蘭的生魂求助開始?亦或者,更早一些,從爺爺用招魂鈴將我搖回來的那天起?
我想不明白。
蓮姨不知道我的心思,只看我懵懵懂懂的表情,忍不住眼眶一紅,感慨道:“你這孩子,一覺睡了大半個月,我都生怕沒有機會再報答你救小蘭的恩情了……”
夏蘭……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跳莫名一滯,一股刺骨的冷意瞬間裹挾了我的全身。
我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爺爺?shù)乃馈?/p>
為了救回夏蘭的命,我選擇了放手一搏,去賭壞了規(guī)矩也不會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結(jié)果卻是,爺爺莫名其妙地死了,我爸媽卻不允許我去他的墳前看一眼。
要說這兩件事沒有關(guān)系……
恐怕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可是,為什么呢?
明明壞了規(guī)矩的人是我,為什么接受懲罰的卻是爺爺呢?
這不公平!
況且,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我現(xiàn)在就是搖破了招魂鈴,爺爺也不可能再回來了。黃泉路這個我唯一一次可以救回爺爺?shù)臋C會,也被我白白錯失了。
莫大的負罪感涌上心頭,我忍不住痛苦地閉上了眼。
蓮姨這下子也總算看出了我情緒不對,溫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張叔他前兩天托夢給我,讓我告訴你,他的事情不怪你,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那么一天……”
我當(dāng)然知道爺爺不會怪我。
但我又該怎么原諒自己呢?
只是,這種話,肯定不能跟蓮姨說,否則蓮姨他們一家也會因為這事兒耿耿于懷,覺得是自個兒害死了我爺爺。
救夏蘭,是我的選擇。
讓他們一家背負愧疚,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結(jié)果。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沖蓮姨擠出了一個笑臉:“夏蘭沒事就好,對了,我爸媽呢?”
蓮姨微微抿唇,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說,但看到我殷切的眼神,還是囁嚅著開了口。
“張叔留下了一封遺書,里邊特意強調(diào)了,你在十八歲之前,都得留在封村,任何人都不允許將你帶走,也不允許留下來陪你。你媽自然不肯留你一個人在這里,后來病得迷糊了,最后還是被你爸給帶回城里了。”
看我皺眉,她又連忙強調(diào)了一下后續(xù)情況:“不過狗子你放心,你媽回城里以后身體就好了,只要不回封村,就沒什么問題。”
我淡淡嗯了一聲,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
我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太少,談不上感情有多深,而且我媽的面相,我上回看到了,少說還有個二三十年的好命,只要沒被人故意破壞命格,現(xiàn)在肯定是健健康康的。
我考慮的,是爺爺留遺書的事。
爺爺在教我卦術(shù)的第一天,就告訴過我,當(dāng)卦師最重要的一個功課,就是學(xué)會放下執(zhí)念。
畢竟,運可改,命亦可改。
只是凡事都有因果,大部分人能承受改運的代價,但幾乎沒有人能承受改命的代價罷了。
卦師雖然可以窺探他人的命運,可到底還是個人,如果不學(xué)會放下執(zhí)念,就容易被情感等格外的因素動搖,從而做出不理智的選擇,然后必然要承擔(dān)最后的代價。
爺爺本該是壽終正寢的面相,卻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自己橫死的結(jié)局。
顯然,是因為他看到了我的執(zhí)念,選擇了替我承擔(dān)改命的代價。
想到這點,我便再也沒法繼續(xù)躺在床上,忙央著蓮姨:“姨,你能帶我去爺爺?shù)膲炃皢幔课蚁朐倏礌敔斠谎?,就一眼?rdquo;
“狗子,不是姨不肯幫你。”蓮姨為難地收回了手,焦躁不安地跺著步,看起來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了,聲音卻顫抖得厲害,“但你爺爺?shù)氖虑?,特別古怪,我、我真沒法跟你細說!”
“蓮姨?”我忍不住皺眉。
“哎,我只能告訴你,你爺爺他、他就在亂葬崗,但沒法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