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天這一組人最少,西邊住戶少,王箏這么分配是為了照顧他的腿。
楊文天帶的隊伍里,有劉局,有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姑娘看起來很年輕,看起來像是剛畢業(yè)的樣子。她邊走邊和劉局說話。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多山,我老家那邊都是平地,一眼望不到頭的那種。”
劉局和藹的說:“這邊是山地,耕地少,又常年干旱,所以窮啊。”
“是挺好的,我這一路看過來,就沒有看到多少莊家。”姑娘問那個中年男人,“韓哥,嫂子老家是這個縣的嗎?”
“不是,是喀左的,在隔壁。”韓哥說,“哎小宇,你老家那邊都是耕地嗎,有沒有草原?”
楊文天聽著他們聊天,似乎這個小宇姑娘不是本地人,口音也聽不太出來,普通話還挺標(biāo)準的。
因為楊文天走路慢,他們一行人走得也慢,但是好在并不遠,沒走一會兒就到了楊文天的家。
楊文天推開大門,“進來吧。”
“咱們不敲門就進嗎?”小宇有點猶豫。
“沒事,這是我家。”楊文天說。
小宇一愣,“哥,你叫什么?”
“楊文天。”
小宇看了看自己的手里的表,又確認了一遍,才驚訝的說:“是我負責(zé)扶貧的。”
說完小宇還有點不好意思,抱歉的看了看楊文天,大概覺得當(dāng)著當(dāng)事人的面說出扶貧這種事,會有損楊文天的自尊心。
楊文天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沒有在意,“不是每人兩戶嗎,你還負責(zé)誰家?”
“還有,楊丹?”
原來負責(zé)給他們一家扶貧的人,是這個小宇姑娘。
“進來坐吧,丹子,去洗幾個杯子,倒點水。”楊文天朝里屋喊道。
“不用忙了。”劉局說:“不給你們添麻煩。”
小宇也說:“我們車上有水的,不用麻煩了。”
楊文天還是給三個人倒了水,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家里有點簡陋。”
“你們家里幾口人?”劉局隨意的和楊文天聊天,緩解尷尬。
“五、哦,一共四口,我媽前兩個月剛沒,家里就我爸,我和我媳婦,還有我侄女四口人。”
“你侄女,是楊丹嗎?”小宇問。
“嗯,我侄女。”楊文天看著楊丹把燒開的熱水倒進暖壺里的身影,“她五歲的時候,我哥車禍沒了,我嫂子回南方老家了,她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小宇很意外,看向楊丹的目光帶著同情,“小姑娘上幾年級了?”
“六年級了。”楊丹放下暖壺,靠著墻站著,“下半年該上初一了。”
“咱們村上有初中嗎?”小宇問。
楊丹搖頭,“沒有,要去鎮(zhèn)上。”
小宇還想問什么,卻沒再開口。
韓哥問:“你這腿……”
楊文天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天生的,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韓哥又問:“那你們現(xiàn)在收入來源是什么?家里沒養(yǎng)點雞鴨、牛羊的嗎?”
楊文天嘆了口氣,“以前種地,養(yǎng)不了活物,沒人照看。今年我媽沒了,我爸又有病,地都不種了,我媳婦在市里打工,今年多虧了有政府的扶貧款。”
幾個人又閑聊了幾句,劉局問:“你們有什么困難嗎,有什么困難就直接說,雖然我們不一定全都能解決,但是也能幫你們想辦法。”
最大的困難還是沒錢,楊文天不好意思說,只好撓了撓頭,“沒啥困難。”
韓哥玩笑道:“最大的困難就是沒錢。”
劉局說:“扶貧款也只是暫時解決你們的燃眉之急,政府還是會從根本上幫你們脫貧致富的。”
楊文天應(yīng)著,又看到小宇把前兩天王箏填寫的那兩張帶著信息的宣傳單拿出來。
“這個能貼在墻上嗎?”小宇問。
楊文天點頭,“能,就貼之前這個旁邊吧。”
小宇和韓哥從包里翻出膠帶,把兩張新的宣傳單貼在之前陳書記送來的那張宣傳畫的旁邊。
“這帖的好像有點多了吧。”小宇看把人家墻上貼的花里胡哨的還有點不好意思。
“為了宣傳,這樣不會弄沒了。”韓哥舉著手機,“來,我給你們拍張照,還要傳到扶貧軟件上。”
“哦哦,我差點忘了。”小宇拉過站在一旁的楊丹,手臂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站在楊文天身邊,三個人合了一張影。
“我發(fā)給你,你上傳上去,然后再定個位。”韓哥低頭點開手機微信。
楊文天等著他們弄好了,然后帶著他們?nèi)ハ乱患摇?/p>
“趙文、趙武,這是哥倆嗎?”韓哥看著自己手里的名單,問楊文天。
“嗯,他倆是雙胞胎。”楊文天指著離村頭隔了一小塊空地的一處搖搖欲倒的破房子,“就是那了。”
韓哥吃了一驚,“那是住人的?我們來的時候看見那個房子了,以為是廢棄的。”
那座房子很小,大概也就有四十多平,房頂?shù)耐咂l(fā)黑,瓦片縫里還長著幾根雜草,有風(fēng)吹過的時候還迎風(fēng)擺動。墻面是泥巴的,上面滿是裂痕,露出里面的石頭來。窗框和門口的木頭已經(jīng)發(fā)黑變形,上面的玻璃沒有一塊的完整的,都破碎了一半,靠上面罩著的塑料布擋風(fēng)。
這樣的房子,就算貧窮如楊文天,家里的倉房都比這個要好。
韓哥和小宇都不說話了,只有劉局嘆了口氣。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
院墻是石頭砌的,并不完整,有很多地方都倒塌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勉強能當(dāng)做院墻用。
沒有大門,房門前拴了條狗,瘦的皮包骨,聽見動靜瘋狂的叫了起來。
“他們倆是傻子,父母都沒了,家里也沒其他人,沒人管。”楊文天看了那似乎再用力叫就會昏厥的狗一眼,大聲喊道:“看狗!趙文!趙武!在家嗎?”
過了片刻,門被打開,一個臟兮兮的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人探頭出來,“誰?”
“我,楊文天,市里領(lǐng)導(dǎo)來扶貧了,你把你家狗看一下!”
很快,趙文、趙武兩兄弟從屋子里出來,滿臉污漬,渾身的衣服又破又臟,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鳥窩,腳上的布鞋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腳指頭都在外面露著。
小宇有點怕狗,躲得很遠,借著韓哥的身體擋著,快速的溜進屋里。
楊文天一言難盡的看著還在兇他的瘦狗,“別養(yǎng)了,看讓你們倆養(yǎng)的,都快餓死了。”
屋子里到處黑黝黝的,看起來像是從民國時候保留下來的,還是沒人居住的那種。墻上從沒刷過墻粉,還是泥土,破舊的漆都掉的差不多的八仙柜,上面擺了一個臟得照不出人的鏡子。
窄小的炕上鋪著兩床被褥。說實話,看著這套被褥,讓人有些惡心。
完全無法想象,這個地方能住人。
劉局問:“你們倆誰是趙文,誰是趙武?”
兩兄弟木樁似的站著,沒人吭聲。
楊文天指了指其中一個,“這是趙文,小時候被狗咬掉了半個耳朵。”
趙文眼珠子轉(zhuǎn)向楊文天,仍舊沒說話。
“不用問他們什么,他們腦子有問題,直接把宣傳單貼墻上吧。”楊文天怕他們嫌臟,主動幫著把宣傳單貼上。
“那他們靠什么生活?他們自己會做飯嗎?”小宇問。
“不會,做飯都怕他把這房子燒了,好歹也是個住處,燒了住哪去?”楊文天貼完宣傳單,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塵,“他們平時在村子里晃悠,誰家有什么吃的就給他們點,雖然饑一頓飽一頓,但好歹能活著。”
“他們沒有監(jiān)護人嗎?”
“沒有。”楊文天說完,又改了下說辭,“不知道。我小時候見過他們爸媽,但是我沒什么印象了,據(jù)說他爸媽也都智商有點問題。后來年輕輕的就死了,都是有什么遺傳病。反正遺傳到他們倆的時候,就成了傻子。”
“那怎么不送去福利機構(gòu)?”
“沒用,不去,死活哪都不去,就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楊文天看了看劉局,“局長,是不是你要和他們拍照?”
劉局點頭,“是,小韓,給我們拍張合影。”
韓哥拿著手機,“局長,你們就站在中間吧。”
四周角落里都是灰塵,也就只有中間能站。楊文天叫趙文趙武也站過來。
“別靠這么近,你倆往旁邊點。”楊文天朝兩個人擺了擺手。
劉局道:“沒事,來吧,近一點好照相。”
韓哥很麻利,片刻就拍好了照片。劉局還看了看效果,一邊看一邊說:“其實這都是監(jiān)督我們是不是真的扶貧到戶的手段,但是看起來和作秀似的。”
韓哥道:“拍照片公布出去給社會看,然后還不做事,那才叫做秀。咱們這是真的做事了,拍照只是為了證明和留念。”
劉局笑罵道:“倒是會說,平時工作也得和你說的這么好看才行。”
韓哥也玩笑道:“我平時工作不是也干得挺好的。”
楊文天聽著他們聊天的狀態(tài),心里暗暗思忖,沒想到這市局領(lǐng)導(dǎo)這么沒有架子的,還能和下屬關(guān)系這么好的開玩笑。
“那我們下一家?”楊文天問。
“等會兒。”劉局說著,從衣兜里掏出錢夾子來,“我昨天特意和我媳婦說了今天來扶貧,帶了點錢過來。”
“不用不用,局長,你別給他們錢。”楊文天趕緊上前攔著,“他們兩個腦子有問題,不會花錢的,你給他們也是白給,再說他們也沒有地方花去。”
劉局疑惑的看了楊文天一眼。
楊文天忙解釋說:“真的,你看他們的眼神。”
幾個人扭頭朝兩兄弟看去,只見兩兄弟的目光都在小宇的鞋上。
小宇的鞋就是普通的運動鞋,為了今天下鄉(xiāng)特意穿的,本來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小宇卻用了一個花樣穿鞋帶的方法,把鞋帶系得特別好看,這才吸引了兩兄弟的目光。
小宇見兩兄弟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的寫,尷尬的笑了下,“這就算你們喜歡,我也不能送給你們啊。”
劉局見他們果然對錢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興趣和渴望,也只好把錢收了起來。
“那他們要是病了怎么辦?”劉局問。
“偶爾感冒什么的,誰家發(fā)現(xiàn)了就給他們點藥。”楊文天怕小宇姑娘害怕,上前用身體擋住兩兄弟直勾勾的視線,“但是不敢多給,怕他們一起都吃了。也是傻人有傻福吧,也沒看他們得過什么大病。”
劉局點了點頭,“那我們?nèi)ハ乱患野伞?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