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的話讓祠堂里所有人都沸騰了。
大部分的人當(dāng)場就站了起來,拍手說好,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幾乎要把祠堂屋頂?shù)耐咂枷品?/p>
大伯四姑這幾戶親戚尤其興奮,好像巴不得我被除名似的,我站在人群當(dāng)中,手腳一片冰冷,感覺被深深侮辱了。
憑什么把我除名?老子當(dāng)初可是一次性捐了整整十萬的!
不等我往下想,族長就趁熱打鐵說:“大家安靜安靜,如果誰想要榜一位置,鑲上金邊,給全族人參觀,那么就請踴躍捐款,價高者得!”
哦,原來是打的這種算盤。
我被氣笑了,不就是知道我破產(chǎn)了嗎?不就是覺得我怕丟臉,不敢回村嗎?不就是覺得我爸死得早,所以好欺負(fù)嗎?
我越想越火大,老子雖然窮,但也不是什么軟柿子,于是把煙一扔,從人群里擠了出來,大聲喊道:“我才兩年沒回來,憑什么把我除名?三年前我捐了十萬塊,你們在場有哪一個比得上的!”
整個祠堂瞬間就安靜了,幾百雙眼睛齊刷刷望著我,面面相覷,一時半會的,也沒人把我認(rèn)出來。
就連族長也看了我好一陣,才老臉一紅,說原來是陳歌啊,你啥時候回來的啊?怎么滿臉胡子也不剃一下。
我沒打算跟這些人套近乎,直接開門見山,說榜一的位置憑什么把我除名?我不就是兩年沒回家嗎,現(xiàn)在我把這兩年欠下的捐款補回來總行了吧?說著從褲兜里摸出幾張人民幣,拍在旁邊的桌子上,說這是我跟我媽的份,加上今年是三年,總共六百塊,一分不少。
族長臉色古怪的望著我,周圍看戲的族人更加離譜,很多當(dāng)場就笑噴了,說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六百塊錢就想當(dāng)石碑的榜一?做夢吧,你這個連大紅貼紙都上不去你知道嗎?
四姑蹦跶出來,還嗑著瓜子,挖苦我說:“陳歌,腦子不好使就趕緊上醫(yī)院治,別浪費大家的時間,石碑這種榮耀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上的,沒錢就往后稍稍,幾百塊都敢拿出來?你咋不嫌害臊???”
大伯娘也出來添油加醋,對族長說:“陳歌已經(jīng)破產(chǎn)好久了,該除名就除名,況且他兩年沒有回來祭祖,這么不孝的東西,還讓他占著榜一,其他人不服啊。”
祠堂里的人,彼此間都有點親戚關(guān)系,互相熟得很,就在周圍議論紛紛,說他們不是一家人嗎?怎么鬧得跟仇人似的?
四姑立即先發(fā)制人,說大家不要誤會,陳歌跟我們早就斷絕關(guān)系了,不是我們不認(rèn)他,是他不認(rèn)我們!這種不孝子孫,我們早當(dāng)他死了!
我不想跟這些狗親戚當(dāng)眾撕逼,我可以不要臉皮,但我得顧忌我媽的感受,就對族長說:“按照族里規(guī)定,必須有人捐款比我多,才能取代我的名字,我還沒死,我也是陳氏的一份子,你們無緣無故除掉我的名字,祖宗看了會答應(yīng)嗎?”
族長臉色很不好看,說石碑的榜一,離老祖宗最近,誠心誠意的子孫才有資格上,可你陳歌兩年沒有拜祖先,兩年沒有捐款,所以論誠心,你根本沒有,除掉你的名字是大家一致商量后的結(jié)果,不是無緣無故的,你要是想不被除名,除非你再捐十萬,然后給大伙兒表個態(tài),老祖宗應(yīng)該就會原諒你了。
我腦子嗡嗡作響。
別說十萬塊,我現(xiàn)在連一萬都拿不出手,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我爸死得早,我現(xiàn)在就是一家之主,可一旦被除名,不僅丟我爸的臉,我媽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搞不好還會變成整個陳氏的笑料,被人當(dāng)成茶余飯后的談資。
族長的話雖然很現(xiàn)實,但在道理上是講得通的,我因為跟親戚們鬧僵,兩年沒回來祭祖,確實對祖宗很不敬,鄉(xiāng)下的人最看重這些東西,明明很小的事情,總會上綱上線,夸大到可以死人的地步。
四姑見我不說話,就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嗑著瓜子說:“老族長,這樣吧,咱們也不讓你難辦,我家對老祖宗孝順,愿意合捐十萬零一百塊錢,比他陳歌多一百!石碑把他除名之后,能不能換我們的名字上榜一?也不用鑲金邊,就放在第一行就行。”
族長考慮了一下,說合捐十萬也是錢,行吧,你們幾戶當(dāng)家的名字,都可以上榜,并列第一。
四姑和大伯娘高興壞了,就回去跟其他人商量,不一會兒,二伯拿著手機(jī)走出來,在旁邊跟一個專門負(fù)責(zé)記賬的伯公說了幾句話,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不用交現(xiàn)金,掃碼付款也可以,桌子上放著個收款播報機(jī),還杵著喇叭,二伯拿手機(jī)掃了下碼,很快喇叭里就傳來一個震耳的聲音:已到賬十萬零一百元整!
整個祠堂再次沸騰了起來,族人們你望我望,雖然不是自己捐的,但光看看也是興奮的,有些親戚干脆圍著四姑幾家人,各種問候,夸他們?nèi)兆釉絹碓胶?,一下子捐十萬,身家估計離幾年前的陳歌也不遠(yuǎn)了,你們都生了好兒子啊,在外面工作肯定發(fā)大財了吧啥啥的。
大伯娘明明很高興,都快奔六的人了,卻非要裝出淡定的樣子,陰陽怪氣說:“我們哪能跟陳歌比呀,我們可是有良心的,不像他,發(fā)財了也不照顧下親人,只顧自己瀟灑,現(xiàn)在好了,不回來拜祖先,遭報應(yīng)了,破產(chǎn)是他活該!”
四姑也在旁邊嘲諷,說陳歌他媽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的,教出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但凡以前對親戚好一點,也不至于會這樣啊,破產(chǎn)了還可以回家住,吃喝都有,橫豎餓不死。
我在旁邊像個傻逼一樣站著,周圍那些赤裸裸的目光,有鄙視的,有看笑話的,也有厭惡的,讓我很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找條地縫鉆下去。
三年前,我是整個族里的風(fēng)云人物,無數(shù)人找我攀關(guān)系,借錢,可是現(xiàn)在,再也沒有人把我當(dāng)回事,我不僅淪為了不肖子孫,還連帶著我媽,成為了全族人的笑柄。
說到底,還是因為窮!
我咬著牙,耳朵里聽到的聲音,全是討論我的,有幾個老人甚至還用手指著我,對他們上小學(xué)的孫子說:“你們要踏實做人,尊敬長輩,千萬不要學(xué)他,都三十歲了,還一事無成,這輩子注定是廢了。”
大伯娘和四姑這幾戶親戚,其實非常肉痛,畢竟十萬塊錢啊,擱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是巨款了,可是他們成功踩在了我頭上,還狠狠羞辱了我,這讓他們非常開心,望向我的眼神,變得更加刺人了,像刀子一樣,把我割得體無完膚。
我閉了閉眼,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暗,祠堂里數(shù)百人,大部分都認(rèn)識我,但卻沒有一個站出來為我說話,全是看笑話的,我明明跟他們無冤無仇,我明明幫村子里做了這么多事,為什么到頭來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我有點想哭,真的,活著太難了,這個世界滿滿都是惡意,有錢你才是爹,沒錢屁都不是,連乞丐都看不起你。
此時此刻,我站在人群當(dāng)中,無助、屈辱、彷徨,通通涌上心頭,令我?guī)缀踔舷?。放眼望去,在場的所有人,目光全都帶著異樣,無一例外,凌厲而傷人,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我多想自己能有一筆巨款,不多,二十萬就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哪怕讓我死我也愿意,我不管別人會怎么看,我只是想為我自己,為我媽,爭一口氣,真的,就只是爭一口氣而已!
我痛苦萬分,哆嗦著手,想去點煙。
可就在這時,我的手機(jī)突然震動了起來,然后一條微弱的語音開始在我耳中炸響。
“您尾號7347的招行卡,到賬二十萬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