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顧家兄妹撤銷了對余香的投訴，還帶上了卓雅一起來看她，并鄭重地向余香道歉。
“姍姍，戒指找到了。”卓雅看到余香，開心地跑過去，拽著余香的衣角說。
“在哪兒找到的呢？”余香微笑著問。
“在家里，我藏好了。”卓雅神秘地說。
隨后，卓雅又把余香拉到一邊，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他們要害我。你快帶我走。”
余香疑惑地看了三兄妹一眼，同時感覺到自己的手里突然被塞進了一個東西，感覺像是——一個紙團。
“你已經(jīng)自由了，不過我們真誠地希望，你還能接受我們的邀請，繼續(xù)來照顧媽媽。”顧平說，“你放心，這次不用太久，只需要一周。”
“一周？為什么？”余香不明白。
“這你不需要知道。”顧安雖然對于自己誤解她感到抱歉，但畢竟她還是個硅人類，跟人類總是不同。他對她的態(tài)度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
顧姍瞪了顧安一眼，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態(tài)度，但顧安并不以為意。
“好。”余香說著，然后又悄悄地在卓雅的耳邊講了一句話，卓雅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情似乎很不錯。
于是，一行五人又一起回了卓雅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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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雅每天的睡眠時間明顯在增加，這會兒剛到家，她就又開始犯困，坐在沙發(fā)上不多久就歪著腦袋睡著了。
余香把她送回房間，出來的時候，兄妹三人已經(jīng)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媽媽就暫時交給你了。”顧平道，“一周后，我們會來接她。你的工資我們按照原來的兩倍付給你。”
顧安沖余香點了點頭，算是告別；而顧姍則給了余香一個歉意的擁抱。
正當三人準備離開的時候，余香突然開口喊住了他們：“等等。”
三人疑惑地回頭，顧平問：“還有什么事我沒說清楚么？”
余香展開手掌，里頭有一個紙團。她把紙團遞到顧平面前，說：“先生，這是剛才雅在我家門口塞給我的。”
顧平猶豫著打開紙團，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救我出去”。
“什么意思？”顧安把腦袋湊過來瞥了一眼，莫名其妙。
“這種紙，是新人類改造研究所專用的。”余香一語點破，“你們是想改造雅？”
“你別胡說！”顧安警覺，這個硅人類也許是想拿住他們的把柄，借此威脅他們獲取什么利益。
但余香并不理會他，他看了一眼顧平，又盯著顧姍道：“雅很害怕，她似乎并不贊成你們這么做。”
“媽媽沒有足夠的理智做出合適的判斷。”顧姍猶豫了下，但還是選擇了相信余香。她這句話說出來，就等于默認了余香的猜測。
“雖然說阿爾茲海默癥病人會慢慢失智，但也許會有一部分不受神經(jīng)元纖維纏結和淀粉樣斑塊影響的自我可以保留下來。”余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你們有沒有想過，雅的某些核心自我可能會留存到生命的最后……比如她會喝下你們準備的薄荷水，她只吃巧克力冰激凌，她會一直唱那首叫《回家》的童謠……這些雖然只是表象，但……”
“別說了。”顧姍怕再聽下去，自己真的會動搖。
“所以你們是不是可以尊重雅的意見？”
顧平和顧安沉默了。
最后，還是顧平先開口：“剛才，在監(jiān)獄門口，你跟媽媽說了什么？”他想了當時媽媽聽完眉開眼笑的樣子。
余香笑了笑，回答：“我只說了，我們都愛你，不會傷害你。”
顧姍突然忍不住哭了，顧安抱住了她，卻沒有說話。
“另外，我還想說聲抱歉，因為我一直隱瞞了一件事。”余香邊說邊抬手，在手心上輕觸了幾下，“這是雅保存在芯片里的備忘，應該是她在還清醒的時候準備下的。我發(fā)現(xiàn)后，備份了一份在身上，然后把她的那份刪除了。你們也許現(xiàn)在還不能決定，那就先看看這個吧。希望我和我的人類朋友卓雅，可以不止再有一周的緣分。”她強調(diào)了人類這個詞。
余香說完，一個名叫卓雅的文件夾圖標出現(xiàn)在在門邊的顯示屏上。點開它，里頭又有很多名稱各不相同的文件夾。比如“偉山”“孩子”“工作”“購物”……等等，仿佛卓雅把自己的一生都濃縮在了這一個個小小的文件夾里。
顧姍上前，點開了“孩子”，看到里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他們?nèi)齻€人的名字：顧平、顧安、顧姍。她打開了自己的，只見里頭寫著：
顧姍：小女兒
生日：2101年4月2日
她生下來的時候只有1.8公斤，像一只小貓一樣。
2107年9月1日第一天上學，她好開心，跟我說她會好好學習，長大了送我一大片薄荷園。那時候，她只有1.1米高，看起來還是好小好小。
……
文字并沒有很長很詳細，但是記錄的都是顧姍人生最關鍵的節(jié)點。
顧姍顫抖著退出了自己的文件夾，又點進了一個叫做“給自己”的文件夾，里頭是一封卓雅寫給自己的信。
親愛的卓雅：
你得了阿爾茲海默癥，這是你在神志清醒時寫下的一封信。你曾經(jīng)擁有值得驕傲的一生。你和丈夫顧偉山先生共同孕育了三個子女，長子顧平，次子顧安，幺女顧姍，雖然丈夫在你50歲那年意外去世，但至始至終他都是愛你的。孩子們都很健康且優(yōu)秀。所以，你得病是不幸的，但是你的人生并非不幸。
你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很多事，試著回答下面幾個問題，如果你已經(jīng)無法回答，說明你已經(jīng)失智了。
1.今天是公元多少年？
2.你有幾個孩子？
3.偉山的生日是哪一天？
4.你住在哪里？
5.你幾歲了？
阿爾茲海默癥會讓你逐漸失去自我意識，不再記得家人和曾經(jīng)熱愛的事物，這種病很可怕，但只要還活著，你必須保持一個人的尊嚴。請你相信我，我是神志清醒的你，你不能接受任何有損尊嚴的活法，如果已經(jīng)無法自主，請你走進衣帽間，在鏡子后面有一個小抽屜，抽屜里有一條大紅色的圍巾，圍巾里裹著一瓶藥，上面貼著一個空白的標簽紙。請你把藥瓶里的藥都吃下去，一定要全部吃掉，然后去睡覺。
不要把這個備忘錄告訴任何人。切記！
如果現(xiàn)在的卓雅沒有辦法讓三兄妹信任自己的態(tài)度是理智的，那么這封清醒時的卓雅寫給自己的信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表達出了她的態(tài)度——她寧可有尊嚴地死去，也不接受任何非人的改造。
如果余香沒有藏起這個文件夾，卓雅可能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因為她早就給自己安排好了離開的路。但即使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她也知道要向余香求救！這大概就是余香所說的某些核心自我的殘存吧……
這一刻，顧家三兄妹無比慶幸在三年前的那一天，他們決定雇傭余香來照顧卓雅。因為這竟然是這些年來作為子女，他們?yōu)閶寢屪龅米詈玫囊患?。多么諷刺！
“媽媽第一次找戒指那天，她沖著余香喊姍姍。”顧姍似笑非笑地“呵呵”著，眼眶中盛著一汪水，將落未落，“我當時以為是她糊涂了，原來，原來糊涂的是我……”
“是我們……太自私了。”顧安摟過身邊小妹，輕拍她的肩膀，甕聲說，“我們一直在自以為是地做著那些我們認為對媽媽最好的事，卻從頭到尾不知道媽媽到底想要什么。”
顧平什么也沒說，只是快步走到了媽媽的房間門口，又突然停住。他輕輕地打開房門，朝著里面熟睡的人看去——
房間很暗，是余香在出來前很細心地拉上了遮光簾。
里面的空氣靜謐而香甜，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無數(shù)個安眠的夜里，媽媽偷偷進來，給他拉上被踢到一邊的被子……
借著身后掠入房間的光線，他盯著媽媽的臉，心情墜入淵谷。他是她親愛的兒子，而他卻不知道自己一直面目模糊，扮不出角色，說不對臺詞……
“余香。”顧平輕輕關上門，轉身走回客廳，在余香面前站定，“你愿意繼續(xù)接受我們的雇傭，做媽媽的守護者，直到媽媽……正常離世嗎？”他說完，轉頭看了一眼顧安和顧姍，從他們回應的眼神中，他確信這是大家共同的決定。
余香笑了，點點頭，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辜負卓雅的信任——是的，他們都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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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后，卓雅徹底喪失了語言能力。她只會留著口水，張開嘴咿咿呀呀，就像一個剛出世的孩子。
顧家兄妹一有空就會來陪她。卓雅常常會被顧安搜集來的那些非常幼稚的笑話逗得咯咯直笑，會跟顧平玩兒好久的手指游戲，還會在顧姍給她唱《回家》的時候，時而擺手，時而拍手，甚至斷斷續(xù)續(xù)地哼唧幾聲。
時間仿佛倒流了，回到三兄妹還不會說話的時候。
只是，角色換了。
作者：周煜壹、朱琛、石小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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