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法院收到的第一例人類起訴硅人類偷竊案件,由于贓物一直沒有找到,余香雖未找理由替自己開脫卻也言明自己沒有偷東西,又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余香偷竊,法官只能判定證據(jù)不足,余香無罪釋放,顧家兄妹拒不肯相信余香,將她趕出了家門。
一切塵埃落定。經(jīng)過這件事,顧家兄妹不再信任全職硅傭,但由于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保姆接手,又商議不好由誰來照顧媽媽,于是他們最后決定全體搬回家,一起合力照顧媽媽。
設(shè)想很完美,可他們誰都沒料到,生活的災(zāi)難才剛剛開始——
兄妹三人搬進(jìn)家門這天,余香不過一天不在,家里已經(jīng)被卓雅翻得亂七八糟,她看見三人進(jìn)門,沖上來就打了顧安一巴掌:“安安,又偷拿媽媽的錢,你這樣長大了怎么得了,被你爸知道了看他不打死你。”
顧安平白無故進(jìn)門就被打了,捂著被打的生疼的臉,委屈的不行:“當(dāng)年就被打個半死,想不到現(xiàn)在還得為這事兒挨打。”
顧平忍住笑,連忙安撫卓雅:“媽媽,安安知錯了,別生氣了。”
卓雅氣的還要打顧安:“快把錢交出來。”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再用現(xiàn)金了,幾人根本沒有辦法能安撫住卓雅,顧安一邊躲著卓雅的巴掌四處閃躲,一邊叫著顧平顧珊趕緊想辦法。
幾人正手足無措時,家中的電子郵箱突然響了,顧珊趕緊走過去查看,郵箱中收到一封陌生號碼發(fā)來的郵件,里面是家中的3D立體圖,其中詳細(xì)標(biāo)注的家里各種物品的擺放位置,以及卓雅每日的作息,郵件中正好提到沙發(fā)旁邊的柜子抽屜里有一百塊錢,顧珊趕緊找出來交到卓雅手上:“媽媽,你看,哥哥拿的錢在這兒呢,別打他了。”好不容易終于讓卓雅安靜了下來。
顧珊將郵件給兩個哥哥看,不用說,這封郵件一定是余香發(fā)來的,幾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最終還是顧平打破了沉默,“找個鐘點工過來把屋子收拾收拾,以后做飯、洗澡和清潔這些事,就雇一個鐘點硅傭來完成。”
顧珊也接過話頭道:“按照郵件物歸原位吧,媽媽比較習(xí)慣。”
幾人都沒有反對,對于未來三人合力照顧媽媽的生活多了些不確定,他們,真的能照顧好嗎?
“偉山,你不要走……”卓雅死死抱住顧平,鼻涕眼淚一起蹭到了他剛換好的西服上。這已經(jīng)是他這個早上換的第三套西服了。第一套被卓雅潑了牛奶,第二套被卓雅硬生生扯開了一道口子……
“媽媽,我去開個會,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后我就回來了。”顧平告訴自己深呼吸,不能生氣,要和顏悅色。
“媽媽?我不是媽媽……我是小雅……”卓雅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手上一點兒也沒有放松,反而抓得更緊了。
“我是顧平,您看清楚,想起來了嗎?我是您的大兒子顧平。媽媽——”顧平覺得,媽媽是被余香照顧壞了。余香似乎什么都不糾正,好像將錯就錯劃拉過去就萬事大吉了。真是十分得不負(fù)責(zé)任!
“顧……”卓雅認(rèn)真地看了看眼前的這張臉,就當(dāng)顧平認(rèn)為自己即將勝利的時候,她突然啪地給了他一個巴掌。
顧平一下懵了,他怔怔地看著卓雅,臉上火辣辣地疼。
卓雅趁他呆立著不動,趕緊從沙發(fā)上抓起一個抱枕朝他扔過去,同時大喊:“救命!救命啊……”
顧平欲哭無淚,明明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喊救命的是他,可是他只能繼續(xù)深呼吸,再一個深呼吸,然后吼:“顧安!你快出來?。?rdquo;
顧安在房間里就聽到了動靜,最近他都請假在家工作,如非必要就不去公司了,這個月他留守,所以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依然上班未遂的顧平只好吼他求助。
顧安沖出來的時候,總覺得衣服哪里勒得慌,但也顧不得多檢查,就擋在了卓雅面前。卓雅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顧安,愣了三秒,突然抱住他的腰,又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還不忘指責(zé)顧安:“偉山,小偷……打他!”
好嘛,弟弟成了爸爸,自己又成了小偷,顧平覺得此時此刻深呼吸也沒用了,他需要趕緊離開,否則保不齊下一刻就會崩潰。
顧安不知道該不該承認(rèn)自己就是爸爸,但還沒等他猶豫出一個決定,門邊的顧平已經(jīng)落荒而逃了。他深吸一口氣,默數(shù)了下日子,離自己上班,小妹留下,還剩十三天。
這地獄般的日子啊……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有些佩服起余香來,三年,與媽媽這樣晴雨不定,隨時柔情似水又隨時翻臉無情的人相處三年,也許真的只有硅人類這樣的新物種才能不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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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卓雅的聲音在耳邊想起,那話語里的溫柔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為他唱兒歌時的感覺。
“媽媽,你認(rèn)得我了?”顧安驚喜地差點原地起跳。
“傻瓜,媽媽當(dāng)然認(rèn)得你。”卓雅寵溺地笑,又伸手摸了摸顧安亂糟糟的頭發(fā)。
她突然變得正常起來,正常得讓顧安有種這是幻覺的想法。
“你……我……”顧安不知道該說什么,有些語無倫次。
正當(dāng)他不知道說些什么的時候,卓雅轉(zhuǎn)身從廚房拿出來一個香草味的冰激凌,笑瞇瞇地遞給他。
這正是顧安最喜歡的口味!
難道媽媽在他們的照顧下,慢慢地在好轉(zhuǎn)?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大大地咬了一口冰激凌,冰得渾身激靈,卻有種通體舒泰的感覺。
小半個冰激凌被消滅了,顧安才發(fā)現(xiàn)卓雅就那樣一直盯著他吃。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媽媽,我也給你拿一個,我們一起吃。”
顧安小跑著走進(jìn)廚房,打開冷柜,隨手拿了一個香草冰激凌,向獻(xiàn)寶一樣遞給卓雅。
“只能吃一個。”卓雅認(rèn)真地對顧安囑咐道。
“我吃這個。”顧安舉了舉手里那半個,又把新拿的那個往卓雅手里塞去,“你吃這個。”
“不喜歡。”卓雅啪地把整個冰激凌都拍到了地上,然后掉頭就走。
顧安沮喪地看著地上那個摔爛了的香草冰激凌,有種美夢太短,轉(zhuǎn)眼就醒了的心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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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顧姍抽空回來,因為顧安有急事直接走了。他說他已經(jīng)哄完媽媽午睡,讓顧姍盡快回家。顧姍一路飆車回來,才進(jìn)門,就被一張湊近的老人臉嚇得后退三步。
“媽媽。”她拍了拍胸口,有些驚魂未定,“你這么快就醒了?”
卓雅神秘地指了指餐桌上的一杯水,說:“薄荷水。”
顧姍看著她,心底的某一處的柔軟被這三個字觸動了。
這段回憶要追溯到她小學(xué)剛?cè)雽W(xué)的那天,媽媽去接她回家。她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一株野草,隨手就拔了下來。媽媽說,那是一株薄荷,它的葉子很清香,還能泡水喝。她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用兩個手指輕輕地捏住薄荷葉搓了搓,再放到鼻子下——嘿,真的有種很清涼的感覺。回到家,她就立刻想把它洗洗泡水喝,媽媽卻說,等等,我們先把它養(yǎng)在玻璃瓶子里,等它長了根,我們就可以把它種在院子里,以后,滿院子都是薄荷,你想喝的時候就去摘,多好!
后來,她們家的院子里真的長出了無數(shù)這株薄荷的后代,而薄荷水也成了她夏天最愛的飲料。
顧姍的眼眶有些熱,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沒有注意過,院子里的那些薄荷是不是還在。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沖過去,拿起杯子,卻發(fā)現(xiàn)——
水面上飄著的,只是一些醡漿草的碎葉子。
“媽媽,這不是薄荷水。”
“噓——”卓雅舉起右手的食指放到嘴邊,輕聲道,“哥哥們沒有。快喝。”
顧姍又看了一眼水杯里的水,決定還是要給卓雅正確的引導(dǎo)。
“媽媽,這真的不是薄荷。這個,是醡漿草,它的葉子……”
還沒等她說完,卓雅突然轉(zhuǎn)身,開門就沖了出去。
“媽媽!”顧姍趕緊放下杯子追出去。
院子里,太陽直辣辣地曬在草坪上,而這整個草坪根本沒有長薄荷草。
卓雅跑到一處蹲下,伸手抓了一把草,就往嘴里塞。顧姍嚇壞了,趕緊跑過去,急得直喊:“媽媽,快吐出來,這不能吃!”
“薄荷葉子!”仿佛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卓雅緊閉了嘴巴,還認(rèn)真地嚼了起來。
顧姍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但還是一直伸手想去把卓雅的嘴掰開。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卓雅終于體力不支,讓顧姍掰開了嘴。不過,她在最后一刻咕嘟一下,把嘴里的東西都吞了下去,然后張開還粘著青草的假牙,沖著顧姍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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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藥的時間到了。在這場每日上演的拉鋸戰(zhàn)中,落敗的往往是三兄妹。今天,顧姍本來以為自己成功了。等到卓雅順利被哄去休息,顧姍卻在客廳的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了完整的藥片。誰說卓雅失智了,她明明比他們都聰明。假裝吞下藥片,然后吐到垃圾桶或者廁所里這樣的把戲,已經(jīng)不止一次出現(xiàn)了??擅看嗡晕⒓右稽c變化,就能騙過他們,屢試不爽。
一天中相對輕松的事情就是卓雅洗澡了,他們十分意外媽媽洗澡根本不要人幫忙,每天這時候,他們也可以稍稍喘口氣歇一會兒,等媽媽洗完,陪她看一會動畫片就到了睡覺的時間,真正可以松口氣了。沒想到今天媽媽卻在洗澡時大喊大叫了起來,“我的睡衣呢,我的睡衣呢?睡衣......”
顧姍聽到聲響去敲卓雅的房門,想進(jìn)去看看卓雅的情況,卓雅根本不回應(yīng)她的敲門聲,自顧自在里面大喊大叫,甚至開始砸東西。顧姍害怕卓雅會傷到自己,趕緊叫來顧安撞開房門。卓雅只穿著一件小衣,沒有穿外袍,正發(fā)瘋似的在衣柜里翻找。
顧姍撿起地上的外袍看了看,趕緊問顧安:“哥,媽媽的舊睡衣呢?”
顧安不明所以的撓了撓頭,“我看媽媽每天都穿那一件,就給她洗了換了一件新的。”
顧姍氣的將那件外袍扔在顧安頭上:“趕緊把那件舊的拿過來,那是爸爸送給她的,她只穿那一件的,早上洗了晚上也要趕緊拿回來,你沒仔細(xì)看余香留下的郵件嗎?”
顧安恍然大悟,立刻轉(zhuǎn)身去拿睡衣。
終于,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顧平在卓雅的高亢的鼾聲中回家了??蛷d里,弟弟妹妹危襟正坐,就等著他開一個重要的家庭會議。
“你們確定,真的要這樣做么?”顧平放下手提包,松了松領(lǐng)帶道。
“喬治說,這是最新的成果,成功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五十。既然有希望,我們?yōu)槭裁床蛔寢寢屧囋嚕?rdquo;顧姍似乎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你也這么想?”顧平明白了小妹的意思,又轉(zhuǎn)而看向顧安。
顧安深吸了一口氣,而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跟小妹已經(jīng)達(dá)成一致,就看你了。”
“三票已經(jīng)有了兩票贊成,我的意見還重要么?”
“大哥,這畢竟是件大事。我們?nèi)齻€人,都有一票否決權(quán)。”顧姍道。
“這確實是件大事,而且不僅是我們家的大事。”顧平頓了頓,“目前公島3334上的新人類還只限于肢體的改造,大腦的話……還沒有過先例。”
“但是他們覺得,從媽媽這樣的病人開始是最合適的。畢竟……”顧安沒有接下去說,但他的話外之意,顧平和顧姍都明白。說的不好聽,就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只是他們不愿意把這個冷冰冰的詞放到自己媽媽身上。
“我們都不支持新人類,但如果這些技術(shù)用到醫(yī)療上,能讓我們的親人免于更深的痛苦,我覺得未必不能嘗試。”顧姍也再次表達(dá)了自己的想法。
“那——”顧平回想了三人這幾天的絕望和崩潰感,終于點了頭,“好吧。安,這件事你負(fù)責(zé)跟進(jìn)。”
“好的,大哥。”
三個人達(dá)成一致,只有那從房中傳來的震天鼾聲與這安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