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誠到李大龍家的時候,他們正忙著往馬車上捆東西,江黎誠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張桌子,不由得眉頭一皺,打招呼道:“呦,大龍,這么熱鬧在干嘛呢?”
張大龍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人,三十出頭,外表敦厚,有一膀子力氣,干起農(nóng)活來十分有勁,在村里人緣十分不錯。
“這不是村里的大紅人嘛,家里桌子舊了,賣了換個新的。”李大龍憨憨的笑了笑。
“這么舊的桌子也能賣啊,賣了多少錢???”江黎誠垂下眼簾,伸手摸了摸馬車上的桌子。
“嗨,這破玩意能賣多少錢啊。”李大龍的眼神有些閃躲,賣了兩百八十塊的舊桌子自認為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剛剛經(jīng)歷的情景迅速在江黎誠的腦海里閃現(xiàn)著。
“師傅,正好我家也有些破桌子破椅子啥的,能不能幫忙看看?”
“好啊。”收家具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看起來頗有幾分學(xué)文的樣子。
“您好,我叫江黎誠。”江黎誠有禮貌的伸出了右手,中年男人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也回應(yīng)了一下。
“叫我老袁就好。”
“還是叫袁先生吧,顯得禮貌。”
“叫老袁顯得親切,你是從城里回來的吧。”
“是啊。”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師傅坐在后面的馬上趕著車。原來李大龍家的那張桌子只有正面是真的,四條腿都是假的,老袁已經(jīng)找好了買主,只要把四個腿換掉好好的修補一番,轉(zhuǎn)手就能賺上幾萬塊錢。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不過這換過腿的桌子和原裝的價格可就天差地別了。而且這買主也不是尋常人家,是鎮(zhèn)上有頭有臉富貴人家,他的兒子在京當大官。
江黎誠墨色的瞳仁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兩圈,若是能攀附上這樣的人家對以后的發(fā)展一定大有好處。
很快就到了江黎誠的家中,老袁四處逛了逛,隨即搖了搖頭。“這樣成色的桌椅,一文不值。”
老袁的話本就在江黎誠的意料之中,事實上他壓根也不想賣什么桌椅。
“這桌椅是普通了點,不過原來我太爺還有一副字畫,天天當寶貝似的供著。”江黎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哦?是什么畫?”老袁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他這些年在這些偏僻的山村里可沒少倒騰出去好東西。
“就是一個女子,手里拿著一把扇子,看著遠方。左邊還寫著一首詩什么炎涼啊,記不清了。”江黎誠故作思考的搖了搖頭。
老袁聽完,心里頓時一亮:“那幅畫現(xiàn)在身在何處?。?rdquo;
“不知道,后來太爺走了,好像被我媽隨手送給一個什么親戚了。”
“你再好好想想。”老袁不禁覺得有些肉疼,這么珍貴的東西落到這些鄉(xiāng)巴佬的手里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時間太久了,真想不起來了。”江黎誠搖了搖頭,老袁似乎還不想放過他。按照江黎誠簡單的描述,那幅畫十有八九就是唐寅的秋風(fēng)執(zhí)扇圖。有一女子,容貌姣好,風(fēng)鬟霧鬢,綽約如仙,衣帶干凈利落,隨風(fēng)飄動。眼神頗生動,凄婉之情,宛然在目。手執(zhí)一紈扇,眺望遠方。左上角唐寅題有一詩,詩云:“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人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
老袁的推斷也并非沒有根據(jù),當年孫殿英盜乾隆墓的時候毀壞了不少名人字畫,這幅畫被他身邊的一位手下偷偷帶了出來才得以保存。出來以后那人就隱居避世了,據(jù)說就歸隱在這一片,更巧合的是也姓江。
“既然找不到畫,找一些線索回去也是好的,總算有個交代不是。”老袁的想法迅速收錄到江黎誠的心底,他知道老爺子正四處托人找尋唐伯虎的秋風(fēng)執(zhí)扇圖。
“小兄弟,有位貴人找這幅畫找了很久,你愿不愿意和我去見一見他?”老袁對江黎誠的話信了七八分,打算把他帶到老爺子面前,也不算白白的拿了人家這些年的好處。
“我啥也不懂啊,還是不去了吧?”江黎誠連連擺手。
“不會讓你白去的,去了以后就照實說就行,兩百塊,怎么樣?”
“兩百塊?管飯嗎?”
“管管管。”老袁連連點頭。
大概過了兩天,老袁讓那天的車夫過來接江黎誠,江黎誠坐著馬車就和車夫一道去了鎮(zhèn)里。
那是一棟三進的四合院,威嚴氣派。里面保持著古香古色的裝修,院子里鋪的都是青石板,屋內(nèi)的陳設(shè)古樸,低調(diào)又不失奢華。雖是已經(jīng)過了麥收,可是天還是熱的厲害,齊老爺子躺在香樟樹下的搖椅上乘涼,身著一襲乳白色的中山裝,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個成色極好的碧玉扳指,手中拿著一個精致的紫砂茶壺,時不時的嘬上幾口。旁邊的錄音機里還放著京劇,唱的是四郎探母的片段。他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人,頭發(fā)有些花白,看上去倒比他年輕一些。
“老祖宗,這桌椅給您帶來了,您上眼瞧瞧。”老袁半哈著腰討好的說著。
“老四,你去掌掌眼。”被叫做老四的男人,走上前看了看,用手敲了敲桌面,只簡單的掃了一眼底下的桌子腿,就沉下了一張臉。
“拿這拼接的破爛玩意糊弄誰???”老四話音一落,老袁臉上的冷汗都下來了。這人一看就是個行家。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開口,得罪了齊老爺子,這片他就不用混了,即使他不計較,手底下那些等著溜須拍馬的也能把你給整死。
“雖然是拼接的,可都是實打?qū)嵉睦狭献?,又?jīng)過妥善的打磨修復(fù),實屬難得。既然都是真的,就不算糊弄。況且這木質(zhì)的東西,修修補補也是在所難免嘛。”江黎誠笑了笑。
“哪來的毛頭小子,這么不懂規(guī)矩?”老四冷哼一聲,背過手去。
“四爺,這東西不滿意我們再找就是,這個品質(zhì)的黃花梨真是太少了。這位小兄弟的太爺,便是秋風(fēng)執(zhí)扇圖的所有者。”老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趕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哦?你懂字畫?”老四上下打量了一眼江黎誠。
“山野小民,不懂。”江黎誠搖了搖頭,他確實不懂。“希望有機會能向四爺討教討教。”江黎誠說著伸過去一只手,他如此卑微的態(tài)度,若這個什么四爺再小氣的不肯同他握手未免有失風(fēng)范。四爺如江黎誠所想,伸過了手,用力攥了江黎誠一下。江黎誠雖是吃痛,卻仍然維持著表面上的從容。
“你今天把他帶來什么意思?我們要的是畫。”四爺有些許不耐煩,自始至終齊老爺子都未曾開口,仿佛幾個人都不存在一般。
“四爺您也知道,茫茫人海找一幅畫,這無異于大海撈針一般。初步已經(jīng)有了線索…”
“線索?我怎么知道你找來這么一個人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也好過大海撈針,您說呢四爺?我太爺爺姓江,當然我也姓江。”江黎誠含沙射影的說道。
老四轉(zhuǎn)身進屋,繼而拿了兩幅畫來放在桌子上,“傳聞江指導(dǎo)員博學(xué)多才,他的后人也一定不會差到哪里去。這里面有一副真的,一副假的,你能辯出真假來嗎?”老袁也跟著湊近看了看,兩幅畫的質(zhì)地顏色幾乎一模一樣,連他這樣的老手一時間都看不出個究竟來,心里不由得為江黎誠捏了一把冷汗。
“兩幅都是臨摹的,可見臨摹之人功底深厚,足可以假亂真。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筆力有些虛,缺了齊白石的那種韌勁。”江黎誠所說的話,正是老四心中所想的話。
“哈哈…后生可畏,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學(xué)識的不多嘍。”齊老爺子笑著站了起來,望著江黎誠的目光多了幾分異樣。
“您過獎,我只是一介山野村民,沒見過什么世面,也沒讀過什么書。”
“讀不讀書不重要,重要的是見識。他老人家高齡?。?rdquo;
“一百零七歲。”
“老四啊,進屋去,把我兒子剛剛寄回來的車厘子拿給他們嘗嘗。”齊老爺子笑起來很慈祥。
“這不就是大櫻桃嗎?還車厘子?”江黎誠看著老四端上來的東西一陣唏噓,真當他們窮人什么都沒見過呢,雖然櫻桃也很貴十多塊錢一斤。江黎誠拿了一串,吃了一口臉上有點驚訝,這東西比櫻桃可是好吃多了,肉厚水多,口感香甜。
“說是什么美國大櫻桃,我這兒子啊,什么新鮮東西都往家里拿。”
“那是少爺心疼您,接您您也不去。”老四在一旁附和道。
“落葉歸根,哪也不去。”
“真好吃,這得二三十一斤吧。”老袁忍不住多吃了幾串,與崇洋媚外無關(guān),江黎誠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什么車厘子確實是比櫻桃要好吃的多了。
“這在市里的超市,平平常常都得七八十一斤,還不一定有沒有貨呢。”老四把閡吐到了面前的煙灰缸里。
七八十一斤,還只能進口,就不能自己種嗎?這得有多大利潤啊。如果能種出這種水果來,豈不是賺大發(fā)了。一下午,江黎誠通過老四得知了齊老爺子許多喜好,和齊老爺子聊的很投緣,他還讓江黎誠閑暇無事的時候就過來坐坐。這個機會江黎誠自然是不會放過的,不過這要等以后再說,眼前他的心思全部都在種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