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隊伍進入校場之后,百名黃金甲士便迅速兵分左右兩路,圍著點將臺列陣肅立,之后以杜興盛為首的一干文武大臣兩側恭迎,才有一年長太監(jiān)小心掀開鑾駕的轎簾,小心攙扶著宣帝李勛下轎直至點將臺后方的龍椅之上,緊跟著皇帝身后的,便是身著蟒袍的攝政王張仁良。
宣帝坐穩(wěn)之后,張仁良立在一旁,雙手套袖,彎微身形,杜興盛帶著一干重臣以及萬名新軍將士朝著宣帝跪拜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喊聲震天動地,有如山呼海嘯。
唐隱和陳平安二人突兀地站在人群之中只是稍稍拱手作揖,并未跪拜,唐隱倒是一副坦然,陳平安實在是有些尷尬。
宣帝李勛套著寬大的龍袍四處被這浩大的場面驚得出神,倒由張仁良微微抬手,年長太監(jiān)見狀則手托拂塵,上前一步,聲音尖銳地高喚道。
“眾將士平身!”
“謝陛下。”
眾人應聲而起。
接著,從百官之中一人踱步而出,從其胸前掛著的一道仙鶴銜日補子,以及身上一套鮮紅靚麗的官袍看出,此人乃禮部侍郎賈萬里。
賈侍郎走到點將臺側,朝著宣帝微微行禮,隨即轉身看著臺下萬余大軍,扯著嗓子高聲宣布:“新軍大典正式開始,隆請,兵部杜尚書宣讀新軍詔令。”說罷,便從袖中掏出一柄玉軸黃布制成的卷軸,赍擎上前遞給一側杜興盛。
杜興盛自當極為恭敬地接過卷軸,提著眉毛轉身走至點將臺中央,搖頭晃腦地故作了一番姿態(tài),才緩緩打開卷軸,輕咳兩聲,揚起那極富官腔的語調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天有異象,社稷不安,逢此新陳更替,亂世之交,朕著令四海之軍,各路群雄齊當國危,及吾朝萬萬之民,上達王侯,下至黎民共襄新軍,賜名龍敕,以撼守江山之永固,謀策萬民之福祉,并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一紙詔書,昭示著大靖朝龍敕軍正式建立。
在滿朝文武地帶動下,所有將士再跪行禮,高聲齊呼。
“吾皇圣哉,臣等愿為吾皇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唐隱依然沒跪,陳平安看了看身旁眾人,想想還是跪了下來,他畢竟沒有宗師的本錢。
太監(jiān)隨即高喚:“平身!”
眾將士應:“謝陛下!”
眾人起身后,賈侍郎揚著聲音道:“授王旗!”
咚,咚咚……咚,咚咚……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響起三通頗有節(jié)奏的鼓聲,接著,三聲綿長的號角聲嗡嗡揚起,透過薄紗般的山霧飄蕩向萬重山麂之間。
待兩面迎風擺動的鮮紅旌旗出現(xiàn)在點將臺的那一刻,賈侍郎高呼一聲:“持注目禮,恭迎王旗。”
眾位出身各軍,飽含軍旅情懷的舊將們目光熾熱,紛紛頂禮遙望,點將臺側,只見兩名身著黃金甲士的護旗軍士擘握兩面分別書寫“大靖”“龍敕”二字的方形旌旗緩緩走來。緊接著,臺前又有身著黑甲紅袍,頭戴銅盔的象征著龍敕新軍的八名將士呈兩排,神色肅穆、腳步整齊地走上點將臺,單膝下跪,昂首目迎著王旗招展。
“隆請,攝政王殿下代宣帝授旗。”賈萬里一邊喊著話,一邊朝著張仁良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張仁良雙手稍稍撇下,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擺后,步履生風地邁至點將臺中央,先一番凝視矚目,才伸手握緊旗桿,分別將兩旗鄭重地置于接旗將士手中。
“全軍,跪接王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zhàn)鼓再次擂響,只是不再是原來的節(jié)奏,變得更加輕快緊張。
那八名接旗將士,每四人為一組,其中兩人持旗,兩人護旗,緩緩起身,一步一停地朝著臺下走去。
“刷”的一聲,龍敕軍所有將士盡數(shù)下跪。
令人意料地是,這一次,唐隱也跪了下來,凝望著鮮紅王旗,神色凝重。
直至八名接旗將士走到軍陣之前,將王旗立在早已備好的旗臺上,授旗儀式才算結束。
禮節(jié)是繁瑣的,但也更顯莊嚴。
這時,賈侍郎繼續(xù)宣道:“隆請,兵部杜尚書宣讀新軍軍法。”
杜興盛接過身旁早已站好的太監(jiān)手中捧著的一道黑色卷軸,朝著宣帝微微彎腰,接著大步上前,展開卷軸聲音高亢地宣讀道:“吾大靖朝崇武立志,法軍強國,自高祖創(chuàng)世,先法于治軍,承襲四百年,得此天軍所向,無所不當,威名之盛為天下驚贊,為大靖開疆拓土,永固江山立不世之功。吾等今受命于天,順先祖之訓諭,沿前軍之良習,是以頒布此法,以振軍綱。
其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其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其三: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其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絕弦,箭無羽鏃,劍戟不利,旗幟凋弊,此謂欺軍,犯者斬之。
其七: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托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
其八: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其十:竊人財物,以為己利,奪人首級,以為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斬之。
其十一:軍民聚眾議事,私進帳下,探聽軍機,此謂探軍,犯者斬之。
其十二:或聞所謀,及聞號令,漏泄于外,使敵人知之,此謂背軍,犯者斬之。
其十三:調用之際,結舌不應,低眉俯首,面有難色,此謂狠軍,犯者斬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攙前越后,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
其十五: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其十六:主掌錢糧,給賞之時阿私所親,使士卒結怨,此謂弊軍,犯者斬之。
其十七: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謂誤軍,犯者斬之。
此軍法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望諸將士聞而謹記,思而后行,如有觸犯,嚴懲不貸。”
苛令如山,違令則斬,十七道禁律如同撒了一只大網(wǎng)一時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整個校場陷入一片沉默。
那些本身便是出身于軍營的舊將們倒能適應,但對于那些從未經(jīng)歷過軍旅,只想著在這里混點資歷的世家公子而言,無疑是個不好的消息。
待杜興盛退至一旁,這時,有一年輕太監(jiān)手拿出來一塊紅布覆蓋的托盤走到了點將臺之中。
這一回,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翹首以盼地盯著點將臺,所有人都猜測著,這便是關乎所有人前途命運的東西——封將詔。
能站在這里的人,要么就是在軍營里戰(zhàn)功卓著的名將,要么就是武林中享譽多年的俠士,要么便是權臣之家,富貴之后,每一個的身份拿出來都是沉甸甸的。
在這初建的新軍里,誰都期望著自己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封個一官半職。
賈侍郎謹慎地掀開紅布,只見里面躺著一柄金色長絹,他長聲道:“隆請,攝政王殿下宣讀封將詔。”
張仁良當即直立起身子,威風凜凜地走上前來,抬眼掃視了一番臺下將士,才接過金榜緩緩宣道:
“承天啟運,吾皇有命,籍此新軍冊立,特開恩科,敕封諸將。”
封,兵部尚書杜興盛兼統(tǒng)兵元帥,執(zhí)帥印,統(tǒng)策全軍。
……”
張仁良說起話來一字一頓,再借著這深山坳谷的回蕩反轉,煞有威勢,但在臺下大多各軍舊將聽來,卻格外刺耳。
而當杜興盛的名字報出來的那一刻,臺下多數(shù)舊將皆是動容。
“不是吧,他當軍中主官?”
“他打過仗嗎?他有軍功嗎?”
“他何德何能!”
霎時,臺下七千多名原各地抽調而來的將官紛紛抬頭,把目光齊聚到這位身形圓潤,肥頭大耳的主帥身上,原本提起的心瞬間又跌落三丈。
這些大部分人都要部隊中的舊將,一個個在軍隊里都是眼高于手在家伙,如今竟然讓一個且不論軍功多盛,資歷多深,更是軍營中未待過一天的文官來執(zhí)掌他們,這如何服氣?
軍中的人心思簡單,論資排輩靠的是誰軍功長,誰殺敵多,誰拳頭硬。那管你才高八斗,能說會道。
不滿,失望,一時充斥著每個舊將的眼中。
張仁良無心理會,兀自宣讀道:“封,原燕山衛(wèi)都督樊亮為副帥,執(zhí)副帥印,佐元帥執(zhí)事軍務。
封,原太常寺少卿杜有才為總軍參事,執(zhí)副帥印,主掌軍參處要務。
封,原燕山衛(wèi)副都督常遠為副軍參事,執(zhí)統(tǒng)領軍印,佐總軍參事,掌軍功賞罰。
封,原燕山衛(wèi)都督林峰為副軍參事,執(zhí)統(tǒng)領軍印,佐總軍參事,掌軍課戰(zhàn)訓。
封,原刑部侍郎田長洲為副軍參事,執(zhí)統(tǒng)領軍印,主掌軍備草餉。
封,原大理寺卿方玉督軍統(tǒng)領,執(zhí)副將印,主掌督軍整紀。
……
封,永樂侯府小侯爺陳平安為督軍校尉,執(zhí)校尉印,掌軍紀察巡。”
……
“咦,為什么有我?”陳平安渾渾噩噩中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恍然一愣,好似被什么東西突然從天上掉了下來,砸中了腦袋。同時,又聽到身旁不斷有竊竊私語傳出。
“天哪,為什么是他……”
“為什么會是那個紈绔!”
“喂,皇帝陛下,你是認真的嗎?”
陳平安壓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能在軍中做官,甚至因為方才唐隱的事,心中不斷地替自己日后的生存處境擔憂,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一無建樹,二無能力,居然還能安一個督軍校尉的頭銜,聽這宣讀的順序,好像官階還不低。他眼珠子溜溜地轉了轉,唯一的合理解釋也許家里那個老頭子起了作用。
對于陳平安能獲此殊榮,那些與陳平安舊識的大部分公子哥門心里卻是不服。
雖說杜有才能為冊封總參軍事是有些意外,但杜有才的確是個有才的人,十來歲便被恭帝選為太子伴讀,后來太子失蹤后也一直在宮中太學中行事,參與過不少名冊典籍的修繕撰寫,也不知何時封了個太常寺少卿,雖無實權,好歹也是在朝中混個臉熟的人物。
一時間,上京諸位公子心緒難平。
同樣那句話,他何德何能。
陳平安聽到身后議論,不禁一聲冷哼,白了眾人一眼。
黃庭軒倒是一臉無邪,站在陳平安的身后用手捅了捅陳平安的腰,可憐楚楚地說道:“陳校尉,以后全仰仗你照顧了!”
吳小凡心里泛起了低估,總覺得陳平安這個官封的有些詭異。
……
“封,原羽林衛(wèi)殿前指揮使吳襄為斥候校尉,執(zhí)校尉印,掌斥候營。”
耗費了約莫半柱香的時辰,張仁良終于把龍敕軍連同元帥在內(nèi)的共一百四十八名將官一一宣讀。
那一百四十八名已公開的將官中,竟無一來自那七千多名舊將。
有人猜測,有人疑惑,有人失落,也有人憤憤難平。
一時間,場下頓起騷動,大有喧嘩之勢,幸有皇帝親臨,滿朝文武坐鎮(zhèn)才不敢有人多加造次。
張仁良抬眸凝視著場下,臉色泫然便冷,呼吸也越發(fā)凝重。他收起了卷軸,遞給了身旁的太監(jiān),并未多有言語,一甩長袖,端步回到了宣帝身旁。
接著,賈侍郎面露尷尬,只得繼續(xù)高喊道:
“宣龍敕軍副帥樊亮頒布新軍選將之法。”
選將之法?
所有人不禁眼前一亮。
之后,便有身著一套戎裝鎧甲,腰間懸著一把佩劍的人走到點將臺前,朝著宣帝一番行禮后,繼而轉身手持著一張黃絹朝著新軍眾將士朗聲宣讀道:
“奉吾皇詔令:
建軍伊始,將根未定,為持公平之策,選馭兵之材,特頒此選將之法,以甄選龍敕軍除上述一百十四八名之外的各部直系指揮將官百名。
按龍敕軍建制,將由各大門派高手合組神武閣,設閣主一名,閣下設七殺、破軍、貪狼三堂,各設堂主一位,每堂轄三部,各設部帥一名。其余人按抽簽劃分為虎賁、狼鷹、龍雀三衛(wèi),每衛(wèi)設統(tǒng)領一名,各衛(wèi)分五營,各設都尉一名,每營分四隊,各設隊率一名。合一閣三衛(wèi),三堂十五營,九部六十隊。另設斥候、醫(yī)衛(wèi)、輜重三隊直屬軍參。
依選將之法,明日起,以神武閣、各衛(wèi)分別為陣營,于本校場開擂比武,并按比武勝負名次選任將官,能者上,強者尊。比武第一者封統(tǒng)帥,二至四名者封堂主及都尉,余下以此類推。另獲封統(tǒng)領者,可獲賞黃金百兩,良田二十畝,獲封都尉、堂主者賜黃金五十兩,良田十畝。
此外,皆上比武選將均屬自愿,諸將士有意參選者可于軍參處報名。
欽此。”
……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經(jīng)過了片刻的沉寂過后,臺下終于忍不住地發(fā)出一大片騷亂之聲。
在以往,軍中將領的任命是極為慎重的事。百夫長以下的將官升任可憑軍功,由主將直接任免,但到了校尉級別,便要分數(shù)論軍功,品行考察,上官推舉,朝廷任命四步,到了驃騎大統(tǒng)領這一級,更是要求對兵法的嫻熟運用以及對急難情況的處置應變之能。像這樣僅以武選將的方式還是自古以來可謂新軍首創(chuàng)。
那些久居軍營多年而無奈被挑選至此的一些老將們對此不禁微微喟嘆。
他們自是清楚,軍營并非武道宗門,日常操練地無非是砍,刺,劈,突幾個生硬的招式,哪有什么正規(guī)的劍法刀法修煉,所以大多數(shù)的將士的武藝并不高超,鮮少有人能在戰(zhàn)爭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能打贏一場勝仗唯有靠一個能資歷深厚,德行匹配,能聚人心的將領以及眾將士萬眾一心、視死如歸的決心。
真正的戰(zhàn)爭可是用死人的尸體堆出來的。
至于個人的武道修為不僅無用。相反的,武道修為越高的人,越是心性孤傲,難于相處,這樣的人如何帶兵?
荒唐,簡直荒唐至極!
除了少部分年輕氣盛的少年俊才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諸多軍中老將已是忍不住憤憤粗口,嘶聲喝罵起來。
眼見著臺下異動,賈侍郎識時務地急急地走上前來,用盡平生吃奶的氣力大聲喊道:“隆請,龍敕軍統(tǒng)帥點將新軍。”校場上這才微微噤聲下來。
杜興盛搖晃著身子邁步至點將臺前方,肥碩寬大的身軀如同山一般厚重,跟在他身后的,是以副帥樊亮為首的一干軍中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