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張國強問范青山:“所長,先去煤礦,這兩個礦都離所上有十幾里路,晚上是回來,還是住在礦上?”
范青山說道:“為了盡快檢查完,不給企業(yè)添麻煩,一般都是住在礦上,提高效率,盡快完成檢查任務。還有,礦上離得遠,那兒有沒有地方吃飯,我們只能在礦上吃,他有給礦工做飯的食堂,我們就在食堂吃飯,按照規(guī)定,每頓飯交一塊錢的飯錢。”
“嗯,知道了,到時候我給咱兩交上就是了。”張國強說道。
范青山說道:“不用你交,各交各的,這是規(guī)矩。”
張國強知道在這問題上沒有辦法和范青山爭,就說道:“行,各交各的。”
鄉(xiāng)村的土路,疙疙瘩瘩,自行車顛簸在土路上,時間一長,墩的屁股都是疼的。
十幾里路,騎自行車都走了四十多分鐘。
他們先到的是小河礦,小河礦是一個年產只有四萬噸的私人小煤窯。
礦井口就在一面坡底下,豎井,罐籠提升。
在距離井口不過二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十幾間房子,宿舍、庫房、廚房以及辦公,都在那十幾間房子里。
私人小礦,整個礦區(qū),連一面圍墻都沒有。
井口的另一面,堆積著挖出來的煤。
這時候,有一輛三輪車,正在煤堆跟前裝煤。
張國強和范青山騎著車子到了那是幾間房跟前,正好一個人從房子里走出來,從穿著上可以看出來不是下井工人,一看見他們二人,就說道:“范所長,你來了,是找我們紀礦長的吧,他出去了,不在。”
范青山說道:“你們會計在不在?”
那人說道:“會計家里有些事,這幾天也沒有來。”
范青山說道:“那是這,回來你告訴你們紀礦長,今年的財稅大檢查開始了,我們國慶收假后,八號來檢查,讓你們的會計等著。”
那人答道:“行。你先進屋喝口水,歇歇腳吧。”
范青山推著車子掉頭,說道:“不了,我們現在到下家窯礦去。”
兩個人又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著。
張國強騎著車子說道:“礦上也不裝部電話,要是有電話,我們就可以提前電話聯(lián)系好,也省的這樣白跑。”
范青山說道:“現在的條件,比我們那時候好了多少,這才能多跑幾步路。你看看,煤窯都在這荒山野嶺里面,線路都沒有,他就是想裝電話,誰給他拉線啊。”
張國強說道:“我也就是說說,你看,下家窯礦的人要是不在,我們今天就算是白跑了。”
范青山說道:“怎么能是白跑,就算人不在,今天等于和他們約好了時間,明天去掛面廠和鑄管廠。”
下家窯礦距離小河礦并不遠,兩個礦相距不過三里來路,說話之間就到了。
下家窯礦也是個豎井礦,產量比小河礦要大一點,一年出煤六萬噸。
快進礦區(qū)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下家窯礦拉煤的車也比小河礦多,煤場上,四五個三輪車正在裝煤。
布局上,和小河礦也是大同小異,井口的西邊是煤場,堆放著挖出來的煤;東面是一排房子,遠遠就可以看出來,這些房子的頂,還是水泥頂,比起小河礦的那些房子,要好了許多。
一個六十來歲,個子高大,張國強估計沒有一米八也差不多的老漢,站在煤場旁邊,大聲喊著:“抓緊點,趕緊把煤給人家裝好了。”
那個老漢隨意地轉過身,看見了過來的范青山和張國強,回身又對那些人說道:“別讓人家在這多等,都等著趕路呢。”
說完,他迎著范青山和張國強走了過來。
快到跟前時,他說道:“老范,我看著就是你,怎么,又來查我的賬?”
范青山已經下了車子,推著自行車,一邊往那排房子跟前走,一邊說道:“今年的財稅大檢查又開始了,我?guī)е鴩鴱妬聿槟憬衲甑膸?。國強,這是下家窯礦的礦長李山陽,熟悉和年齡差不多的人都叫他大老李。”
大老李看看張國強,問范青山:“這就是你們所今年來的那個大學生?”
范青山說道:“就是他,他剛來的時候,我?guī)е礁鱾€企業(yè)轉了轉,認認人,那次你沒有在,所以沒有見著。”
張國強對著大老李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大老李笑笑,說道:“那他以后就是我們的專管員了?”
范青山說道:“是啊。”
大老李說道:“上次你來,我沒有在,他們也不知道好好接待你一下,我回來后,狠狠的收拾了他們。”
范青山搖頭說道:“算了,你收拾別人干啥,我們有規(guī)定,不能在企業(yè)喝酒吃飯。”
大老李推開門,當先走進房子,說道:“少給我來那套,不喝酒干什么?喝酒就一定會違章辦事?在別人那行,到了我這,少給我來這一套。今天你要不喝酒,現在就回去,我的賬,不讓你查。”
張國強看出來了,這個大老李似乎和范青山的關系不錯,說話很隨便,自己摸不清情況,也就不隨便插言。
范青山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遇到敢這樣的就發(fā)火,而是走進屋子,自顧自的坐下說道:“喝不喝酒我說了算,查不查賬你說了不算。”
大老李一邊拿出幾個茶杯倒水,一邊說道:“那不就是我啥都說了不算。”
張國強看見兩人斗嘴,也不關心,自顧的打量屋子里的布置。
靠里墻,支著一張床,離床不遠,是一張五斗桌。
他們坐的沙發(fā)是一進門靠墻放著,一張漆都掉的斑斑駁駁的舊茶幾,上面放了一塊玻璃,茶杯茶壺就在上面,熱水瓶放在茶幾的旁邊。
一看就知道是宿辦合一,令張國強有些奇怪的是,在對著門的那個墻角,還有一個案子,上面鋪著氈子,放著硯臺,筆架,案子的旁邊,有一個陶筒,里面放著卷起來的宣紙,從洇出的墨跡可以知道,那是寫好的東西。
案子上有一本攤開的字帖,還有一張寫了半截的宣紙鋪在上面。
張國強問道:“李礦長,你還練字呀?”
大老李把倒了水的茶杯放到他們兩個跟前,說道:“我這個人,沒有什么別的嗜好,就三樣,喝酒抽煙帶寫字。”
張國強問道:“你練的是什么體?”
大老李眼睛一亮,問道:“你懂字?”
張國強說道:“知道一些,因為喜歡,沒事的時候,也練一練。”
范青山說道:“你也練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你們兩可就對脾氣了。見了我,他非要喝酒,說是沒有人能陪住他,喝的太文氣。你要是會練字,他以后可不會放過你。”
大老李說道:“你知道啥,這不管干什么,都得和懂家交流,要不然,對牛彈琴有什么意思。小張,是吧?既然你也練,你先看看我練的這是什么體。”
張國強站起身,往案子跟前走去,大老李也跟著走了過來。
走到案子跟前,張國強看到那半截宣紙上寫的幾個字,問道:“這就是你練的?”
大老李說道:“這就是我寫的,你看是什么體?”
張國強隨后說道:“柳體。柳體字清瘦,筆畫細勁,棱角峻厲,正所謂的鐵鉤銀畫??催@字,李礦長沒有少下功夫,筆力沉穩(wěn),結構嚴謹,已經深得柳體字的精髓。”
大老李說道:“果然是個行家,有眼力,很少能碰到像你這么懂字的,還這么年輕。”
張國強急忙謙虛道:“我只是略知一二,那里談得上懂字。”
大老李不滿的說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這點不好,明明懂得,還要假裝說不懂。”
范青山坐在那說道:“國強,在他跟前你不用謙虛,知道什么說什么,這老家伙臉皮厚著呢,不怕臊。”
張國強猜出了范青山的用意,也看出來了,大老李不是那種小氣量的人,就說道:“李礦長這字好是好,就是一樣,你一直只練柳體,雖然深的柳體的精髓,但是沒有自己的風格。書法講究的是在繼承中要有突破,形成自己的風格。你拘泥于一家,練到底,還是這個樣子,沒有自己的面貌。柳公權取法于顏真卿,但是,他并不拘泥于一家,對于歐陽詢和其他書家的東西,他也應該有過學習,最后才形成自己的風格的。”
大老李不服氣,說道:“這些大書法家的東西,就是一家,也夠我們學習一輩子的,怎么還能在學別的?”
張國強說道:“抱定一家,掌握精髓,打牢基礎沒有錯,可是,如果只練這一家的話,你是無論如何都突不破的,窮其一生,也趕不上柳公權。你有了這個基礎,要是再能學習其他諸家的長處,形成自己的風格,那不就能夠推陳出新,有所創(chuàng)造。”
大老李說道:“推陳出新,有所創(chuàng)造,你說得輕巧,哪有那么容易。你練的是什么字?”
張國強說道:“我練的是歐體。”
大老李說道:“那你寫幾個字,讓我看看,看你是不是夸夸其談。”
張國強說道:“可以,我寫幾個字,請李礦長指教。”
說著話,張國強也不換紙,直接把大老李練了半截的紙張向上提提,就在空著的下半截紙上,提起筆,在硯臺上舔舔筆,揮手寫了四個字:依法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