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發(fā)白,雨勢小了,瓢潑大雨變作蒙蒙細雨,連連綿綿淅淅瀝瀝。
周管家撐著油紙傘站在二老爺家府門前,扣響門環(huán),片刻后被一個下人迎了進去。
蕭冷遠父子尚未起床,聽聞伯爵府周管家親自登門,忙忙亂亂了一番,幾乎同時來到了客廳里。
周管家身上淋濕一片,頭發(fā)散亂,眼泡浮腫,看上去很是憔悴疲倦,應該徹夜未眠。
“周管家,大清早有何貴干?你不是跟著大小姐在織造局查賬嗎?”蕭冷遠拱拱手,心里很是困惑不解。
周管家保持著客氣:“大小姐離開織造局回府了,讓我來通知二老爺和冷遠公子去府里一趟。伯爵夫人說,如果你們還未吃早餐,可以一并到府中去吃。”
二老爺父子互看一眼,搞不清楚狀況。蕭冷遠問道:“怎么不繼續(xù)查賬了?”
“我們走吧,莫要讓夫人和小姐等得太久,她們還有許多話要說呢!”周管家催促著,自行站到庭院里。
二老爺嘀咕道:“難道查出問題來了?不應該啊,哪有這么神速?”
蕭冷遠滴溜溜轉(zhuǎn)動著眼珠子,拍掌笑道:“我知道了,定然是蕭冷憶折騰了一夜,自覺無能為力,打起了退堂鼓。為了保住面子,也為了拉攏我們父子倆,所以請我們過去吃早餐,這是要賠禮道歉了!”
“對,應該就是這樣的!”二老爺點著頭,似乎看穿了一切,“倘若真查出問題了,伯爵府還會好心請我們吃早餐嗎?更何況僅僅過了一天,期限未到,要不是冷憶知難而退,怎會不繼續(xù)查下去?”
越分析越覺得有道理,二老爺興奮起來,搓著手叮囑道:“兒子啊,咱們的機會來了!伯爵府拿不住我們的把柄,留下了口實,咱們父子倆得大做文章,以后在伯爵府里說話才能更硬氣!”
蕭冷遠眼露精光:“待會兒吵鬧起來,您甭拉著我,我要朝楚子羽臉上吐口水,還要狠狠扇他幾個耳光!”
說來也奇怪,伯爵夫人等人今早是在大堂里用餐,八仙桌上擺著幾碟精致的咸菜,每個人身前放著肉粥和油餅。
蕭冷弘一個勁打著呵欠,頭點得如同小雞啄食,他實在熬不住了,扔下筷子說:“我去睡啦,不瞧好戲了。”
蕭冷弘走了沒有多久,二老爺父子倆被周管家領進堂中,他們先是仔細地看著伯爵府一家的臉色,只見蕭冷憶與楚子羽萎靡不振,伯爵夫人面色平靜,心里愈發(fā)松快。
“他二叔,冷遠,過來將就著吃一些吧。”伯爵夫人招呼道。
二老爺說道:“我聽周管家說,嫂嫂有話吩咐,請講吧。”
“哪有心思吃飯呢?不給我們一個公道,這一口飯絕然咽不下去!”蕭冷遠的火爆脾氣又發(fā)作了。
楚子羽放下手中的油餅:“你想要什么公道?”
“楚子羽,你閉嘴,好不好?”伯爵夫人急忙呵斥。
蕭冷遠心頭早就不爽,當場上躥下跳:“你們不是要查賬嗎?接著查??!我們是戴罪之身,哪有資格與楚姑爺坐在一起用餐呢?”
轉(zhuǎn)而咄咄逼人地問蕭冷憶:“蕭大小姐,你昨天查出什么來了?還是知道錯怪了人,想要道歉呢?我可說了,約定的三天期限不到,你們放開手去查好了。期限到了,咱們再做計較!如果查不出問題來,不是假惺惺請吃一頓早餐就能敷衍了事的。”
“那你想怎么樣?”蕭冷憶抬起頭。
她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讓蕭冷遠會錯了意,以為伯爵府果真要認輸,愈發(fā)無所忌憚了。
“怎么樣?嘿嘿,織造局的事情另說,始作俑者卻沒有好下場,我現(xiàn)在就要揍人!”
說著,逼視著楚子羽一步步走過來,挽著袖子,活動著手臂,做出要打人的架勢。
“蕭冷遠,你要干什么?站住!”蕭冷憶叫道。
“楚姑爺,你繼續(xù)挑事啊,繼續(xù)興風作浪?。?rdquo;蕭冷遠舉起了巴掌,朝著楚子羽臉上扇了下去。
也是平日里太不把楚子羽當回事,看慣了他忍氣吞聲的樣子,又覺得此刻占據(jù)了制高點,蕭冷遠毫無防范門戶大開。
他的巴掌尚未落下去,猛然雙腿間重重挨了楚子羽一腳,整個人蜷縮得就像煮熟了的大蝦,張著嘴巴喊不出聲。
片刻之后,堵在嗓子眼里的濁氣吐了出來,蕭冷遠一疊聲嚎叫,栽倒在地滾個不停。
二老爺怒不可遏:“好你個楚姑爺,膽敢動手打人,誰給你的膽子?”
蕭冷憶啪的摔了筷子,站起來說:“我給他的膽子,如何?二叔,本來想著一家人,咱們好聚好散。事到如今,你們尚且如此不將伯爵府當一回事,我只能翻臉不認人了!”
“你……你說什么?”二老爺驚得目瞪口呆,暗想伯爵府翻天覆地了,蕭冷憶竟然會護著她的窩囊夫婿。
蕭冷憶拍拍手,周管家出去了一趟,而后帶著織造局賬務總管走進來,總管跪了下去。
蕭冷遠顧不上疼痛了,掙扎著爬起來,又驚又疑地問道:“總管,你為何會在府里?”
“當然是我讓他來的,我也不想多說了,請總管說吧。”蕭冷憶重又坐了下去。
總管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嘩啦往下說,一樁樁一件件全是蕭冷遠貪墨織造局銀兩的事情,而且年月、數(shù)目說得明明白白,又講了自己如何替蕭冷遠做假賬,得了他多少好處。
說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總管口干舌燥,終于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我對不起伯爵府,罪無可??!如今只想著贖罪,要是打起官司來,小人愿意上堂作證。”
二老爺差點一口氣沒捯飭過來,臉色鐵青。蕭冷遠一張臉如同豬肝,難看到了極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早沒了先前的猖狂勁頭。
“還想打人嗎?”楚子羽咬著油餅問道。
“誣蔑,這是誣蔑!”蕭冷遠猶自作困獸斗,他攤開雙手問道,“你們說我貪墨銀兩,找得出來那些銀子嗎?單憑一人說的話,還不足以定罪!”
楚子羽砸著嘴巴說:“蕭冷遠,你是不是個二傻子?你貪墨掉的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十萬兩,你自然不會藏在家里,等我們?nèi)ニ巡榱?。我們也沒閑心去搜,賬目上存在問題,足以上報朝廷。你要知道,織造局做的是朝廷差使,就算最后找不到那些銀子,你也有了污點,朝廷還能用你來打理織造局嗎?”
打蛇打七寸,楚子羽說的話,字字句句擊中了蕭冷遠的要害。
與朝廷做生意,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忠心才是關鍵。
貪墨織造局的銀兩,偽造賬冊,即使抵死不承認,即使證據(jù)鏈不完整,但朝廷有理由懷疑蕭冷遠的忠誠,自然不會再重用他。
蕭冷遠父子糊涂就糊涂在忘了一件事情,織造局從根本上來說不是伯爵府的,而是朝廷的。伯爵府因為衰落了,可以欺瞞哄騙,但朝廷不可以!
蕭冷憶步步緊逼:“二叔,堂哥,需要府中上奏朝廷嗎?或者咱們?nèi)ブ瞄T說理去?”
蕭冷遠還要辯駁幾句,二老爺卻不寒而栗,急忙攔住他,說道:“我們自認倒霉,從此以后不再插手織造局的事情,總可以了吧?”
伯爵夫人冷眼旁觀了好長時間,此時開口了:“二叔啊,我想事情鬧成這樣,蕭家列祖列宗難得安寧。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我們公私不分,伯爵府不是尋常人家,總該快刀斬亂麻做個了斷。”
“嫂子,你是什么意思?”二老爺心頭發(fā)沉。
“還是我來說吧,反正我一個外姓人,不怕得罪人。分家,徹底分家,干干凈凈地分家!”楚子羽說道。
“好啊,這是要對蕭家人干凈殺絕啊!姓楚的,你要鳩占鵲巢,是不是?趕走了三房還不算,如今又來拿二房開刀了,伯爵府到底是姓蕭還是姓楚?”二老爺氣得臉上肌肉扭曲起來。
伯爵夫人嘆息著站起來,說道:“翠兒,我們回屋去。”
蕭冷憶拿出分家字據(jù),說道:“二叔,這是那天三房逼迫府里寫下的分家字據(jù),現(xiàn)在正好用得上,簽字畫押吧。”
“你們夫妻倆當真是蛇蝎心腸一丘之貉,我要去見我大哥!”二老爺可不傻,他舍不得與伯爵府斷了關系,三老爺父女倆落魄貧困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二叔,難道非得逼著我把話挑明了嗎?留些臉面不行嗎?”蕭冷憶提高了嗓門,痛心疾首地說,“你們背著伯爵府做了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田莊為何破敗不堪,需要我說出來嗎?”
二老爺愣怔住,霎時間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再無辯解之語,默默地簽字畫押,拖扯著蕭冷遠離開了伯爵府。
蕭冷憶松了一口氣,眼淚卻流了出來,哀傷地說:“好端端一個大家族,為何成了這個模樣?難道世上真沒有長久之家嗎?”
伯爵府徹底分家了,與二房、三房再無瓜葛,雖說冷清了不少,但府中也少了很多聒噪吵鬧的景象。
楚子羽尤其感到痛快,蕭冷薇和蕭冷遠這兩個勢利小人遠離了他的生活,他覺得很愜意。
“這個世界終于清凈了!”楚子羽站在院里,雨后天晴,天邊掛著一道絢爛的彩虹。
蕭冷憶卻不得閑暇,她正式掌管了伯爵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務,打理著多處產(chǎn)業(yè),派周管家去田莊里免除農(nóng)人們兩年的佃租,將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佃戶們招了回來。
伯爵府一掃頹敗之氣,漸漸有了生機,天地間春意盎然,伯爵府的春天也如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