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無眠的人，不單是蕭冷憶等，二老爺和蕭冷遠紅著眼睛密切關注著織造局里的動向。
一個下人走進客廳中說道：“啟稟老爺和公子，織造局賬務總管派人來說，蕭大小姐等人正在緊鑼密鼓地查賬，暫時沒查出什么來。”
二老爺仔細詢問了很多細節(jié)，拍著桌子說道：“只查近三年的賬冊，明擺著就是沖我們而來，蕭冷憶當真要撕破臉皮了嗎？不想我這個侄女竟有此手段，先前倒是小覷她了！”
“哼，查吧，她要是能在短短三天內(nèi)查出問題來，我自認倒霉。還有蕭冷弘與楚子羽，兩個草包人物，頂個屁用！”
蕭冷遠不以為然，甚至有些輕蔑：“三年的賬冊也夠他們喝一壺，更何況我與賬務總管做得天衣無縫，莫說時間倉促人手不足，就算讓她放開手腳查上一年半載，仍舊要無功而返！”
“你確定真沒有遺漏的地方？”二老爺不知為何眼皮子直跳，心中有些發(fā)虛發(fā)慌。
“父親，你盡管將一顆心放在肚子里！”
二老爺為人城府很深：“咱們在織造局里掌權，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總不能讓伯爵府抓住把柄。想一想你三叔父女倆的遭遇，令人膽寒哪！我最近算是琢磨出來了，伯爵府里就數(shù)蕭冷憶最難對付，多虧她不是男兒身，否則豈不是要上天？”
蕭冷遠又炸了：“蕭冷憶縱然不是善茬，最可氣的是此次查賬竟然是楚子羽的建議，他小子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嗎？一個上門女婿騎到我們姓蕭的脖子上來，當真猖狂！”
“等過了這三天再說，楚子羽向來不受伯爵夫人待見，要收拾他易如反掌。”二老爺瞇起了眼睛。
蕭冷遠起身招呼著下人走了出去，在門房中見到賬務總管派來的人，嘀嘀咕咕說了半晌，最后叮囑道：“你瞅準機會再去見總管一趟，務必告訴他，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請他自己掂量！”
來到庭院中，蕭冷遠背著手看向黑沉沉的夜空，覺察出起風了，自言自語地說：“要下雨了嗎？也不知這一場雨，會淋到誰頭上去？”
忽而笑了，無比自以為是地笑了：“伯爵府里的風風雨雨，自然要落在外姓人的頭上，淋不死他楚子羽！”
--
織造局內(nèi)院有好幾間屋子，平時用來招待各地的商人，也用來給值班當差的人提供休息。
伯爵府來查賬，局里與賬務有關的一干人等被隔離起來，三天后才能放出去。
賬務總管豎著耳朵傾聽算盤珠子的聲響，心頭有些發(fā)毛，要是真發(fā)現(xiàn)了賬務中的那些貓膩，他的差使可就保不住了。
轉(zhuǎn)念一想，賬冊堆積如山，短時間內(nèi)很難清查核對一遍，而且自己也是做賬的個中老手，賬面上絕對沒有破綻，所有數(shù)字都對得上，想來蕭大小姐等人要望洋興嘆了。
房門響了，總管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低聲問道：“見到蕭公子沒有？”
門外之人笑道：“我不是蕭公子，我是楚公子！”
總管聽出是楚子羽的聲音，懶得去開門，怏怏不樂地說：“原來是楚姑爺啊，有事嗎？”
“沒事，本姑爺不會看賬冊，閑極無聊四處走走，忽而想起一樁故事來，想找個人說一說。總管，開門吧。”
總管一頭霧水，心想這個楚姑爺當真無能，也當真無用，不去賣力查賬，反倒有閑情逸致要講故事，虧他好意思！
開了門，楚子羽笑嘻嘻走進來，隨意坐到一把椅子里，神情慵懶疲憊，一副閑人的做派。
總管心不在焉給他倒了茶，問道：“楚姑爺，不知賬務查得如何了？”
“我哪里懂得那些門道，我看多半是浪費精力。呵……”楚子羽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擺手說，“長夜漫漫難以打發(fā)，你陪我聊一聊。趁我娘子焦頭爛額的時候，本姑爺還能自在一些。”
總管敷衍道：“聊什么呢？我這個人無趣得很。”
“是嗎？”楚子羽驟然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盯著總管看，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總管被看得心中發(fā)毛，忸怩不安地坐著，心想這個窩囊女婿沒事找事，這是存心來消遣我嗎？
半晌之后，聽得楚子羽悠然一嘆：“我倒忘了，方才記起一段有趣的故事，我來講給你聽。”
“大概是兩年前吧，江都城有一戶人家，隔壁住著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生得煞是好看，尤其是那一雙纖纖玉足簡直美得不可方物。怎么形容呢？羅襪生香，步步金蓮哪，嘖嘖！”
“這一戶人家的兒子見了小娘子便有了歹念，百般勾搭不成，趁小娘子到江邊浣洗衣裳時將她打暈，拖到蘆葦叢中糟蹋了人家，而后活活給掐死了。喲，可惜了一個美嬌娘，竟這般死得不明不白！”
“總管，你知道后來如何了嗎？”
總管面色陰沉，呼吸有些粗重，不敢去看楚子羽的眼睛，干巴巴說道：“我怎么知道呢？楚姑爺，這個故事怪瘆人的，不說也罷！”
楚子羽就像在講鬼故事，陰森森地說：“你還真是無趣啊，沒半點好奇心？本姑爺開了口，不講完心里跟小貓撓似的，你且聽我說下去。”
“殺了人，當然要毀尸滅跡了。那小子卻是個膽小的蠢蛋，將尸體藏在蘆葦叢里，奔回家向父親求救。爺倆定下計策，拉著馬車推說到江邊運沙，擔心尸體拋在江中會浮上來，趁機將女尸運回家里來，扔進后院里的枯井中。呵呵，沒想到還真有用，兩年過去了，一樁兇殺案竟然無聲無息！可惜了啦，嬌滴滴的小娘子喲，冤魂永無重見天日的時候嘍！”
說到此處，慢悠悠拿起茶碗，一邊喝一邊盯著總管看。
總管擦拭著腦門上的汗水，手有些發(fā)抖，尷尬笑道：“是啊，當真造孽！楚姑爺，別講了，太嚇人啦。”
“嚇人，不至于吧？殺人的時候怎么不覺得害怕，毀尸滅跡的時候怎么不覺得恐懼呢？”楚子羽將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疾言厲色地說，“總管，你父子二人可知罪？”
“我不知道楚姑爺你在說什么！”總管嘴角有些抽搐，冷然說道，“我懂了，楚姑爺不會查賬，在大小姐面前受了氣，來找我開玩笑尋開心，是不是？夜深了，我要就寢啦，請楚姑爺出去！”
站起來做出送客的姿態(tài)，楚子羽坐著不動，他便上手去拉扯。
楚子羽甩開總管的手，從懷里掏出一只小巧精美的繡花鞋，語氣愈發(fā)森然。
“這是被害的小娘子掉落在蘆葦叢中的鞋子，兩年左右的時間，想必她家人還能認出來。藏在枯井中的尸骸，應該沒有完全腐朽，那個殺人的兇手肩膀上被咬的牙印，多半也還殘留著。”
“嘿嘿，我要是去報官，事情會怎么樣呢？總管，你看這一只繡花鞋多漂亮啊，想來那個小娘子的一雙玉足必定玲瓏剔透，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為她鳴冤了！”
總管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脫口問道：“你怎么找到這一只繡花鞋的？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當初毀尸滅跡過于匆忙，尸體搬到后院中才發(fā)現(xiàn)遺落了一只鞋子，后來去找過幾次，竟一無所獲，總管父子很是擔驚受怕了一陣子。
“終于承認了吧？”楚子羽站起來，把玩著手中的繡花鞋，陰邪地說道，“江都城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就算是大虞國或者別的國家，一個人被我盯上了，他一天跟老婆親熱幾次，用時多久，我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總管癱軟在椅子上，他還算聰明，問道：“楚姑爺，你繞著彎的跟我說這么多，想必有什么吩咐吧？”
“很好，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楚子羽收起繡花鞋，重又坐下去，意味深長地說，“我不擅長查看賬冊，但我擅長探查人的秘密，而你呢，卻是做賬的老手。咱們各取所需，如何？”
不多時，楚子羽走出了內(nèi)院，總管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他身后。
推開房門，蕭冷憶挑著眉毛說：“怎么，見到大掌柜了？”
“大掌柜沒見到，見到了大總管。”楚子羽嬉皮笑臉的。
總管汗流浹背，哭喪著臉走到蕭冷憶身前，撲通跪下去，磕頭如搗蒜：“大小姐，我對不起伯爵府，我有話要說！”
蕭冷弘被驚醒，揉著眼睛問道：“這唱的是哪出戲？”
屋外冷風陣陣，忽而聽得春雷滾滾，雨聲驟起。冷風吹進屋里來，本就散亂的賬冊呼啦啦翻動著，燈光搖曳不定。
楚子羽站著門口，欣喜地說：“春雨貴如油，這一場雨過后，天地間要煥然一新了！”
“呦呵，楚子羽，你也要當詩人了嗎？別費勁啦，你也不是讀書作詩的料，哪天跟著我去煙雨樓里聽小曲吧。”蕭冷弘毫不避諱親姐姐在場，說出這樣沒羞沒臊的話。
蕭冷憶早無心思搭理這兩個活寶，在總管的提點下，喜不自勝地翻著一本本賬冊，最后尖聲怒喝：“好你個蕭冷遠啊，貪墨了這么多銀兩！”
轟隆隆又是一聲雷響，大雨瓢潑，天上劃過銀蛇似的閃電。
京公網(wǎng)安備 1101080202829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