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妻子眉目含情,周無咎肆無忌憚舉止輕佻,楚子羽心頭有了火氣,真當(dāng)自己不存在嗎?
要不是提防著冷紅藥看出什么端倪來,最終引起冷子明的警覺,楚子羽已經(jīng)當(dāng)場發(fā)作了。
偏偏周無咎狂妄無度,竟往楚子羽的槍口上撞了過來。
“諸位,方才楚姑爺提起戰(zhàn)場之事,我由衷感慨。想來當(dāng)今天下四分五裂,我大虞國強(qiáng)敵環(huán)伺,大丈夫自當(dāng)為國殺敵馬革裹尸!周某雖是一介書生,卻心在疆場,恨不能縱馬馳騁于塞外大漠,只能作詩聊表心志。”
周無咎踱著步,一副才思噴涌慷慨激昂的樣子,高聲朗誦出一首詩來。
“長風(fēng)吹萬里,月下槍似雪。敵從八方來,驃騎袍浸血。”
立時引起眾人的贊賞,冷紅藥拍掌說道:“不愧是大才子,此詩字句淺顯明白,卻大氣磅礴,簡簡單單繪出一個頂天立地的英勇將領(lǐng)!”
“周公子的詩寫得好,冷妹妹的點評也是錦上添花。”蕭冷憶奉承了一句。
“這一首詩在我心中醞釀多時,今日不吐不快了。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此詩甚合我意,可算得我所寫詩詞中的翹楚!”周無咎傲然而立,接受眾人的奉承稱贊。
“有什么好的,我怎么聽不出來?還不如煙雨樓花魁唱的小曲呢!”蕭冷弘不以為然。
煙雨樓乃是江都城有名的青樓妓院,蕭冷憶勃然大怒:“你住嘴,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好端端的詩會,你這個俗物卻要來褻瀆!”
就在此時,楚子羽騰地站了起來,摔了酒杯:“你這一首詩是盜用別人的!”
面對方才的奚落嘲笑,楚子羽置之不理,可周無咎朗誦出來的這一首詩,徹底激怒他了。
原因很簡單,這是楚子羽的一個戰(zhàn)友為他所寫的詩,詩寫完之后,這個戰(zhàn)友便死在沙場上了。
戰(zhàn)友亡故,他的詩卻被人據(jù)為己有,楚子羽怒不可遏。
水榭中的人們先是被驚雷一般的吼叫嚇住了,好不容易回過神,萬分詫異地看向楚子羽。
“胡鬧,你給我滾出去!”蕭冷憶也站了起來,一疊聲喊道,“雪兒,雪兒,快將他趕出去!”
“小姐,誰知道他發(fā)哪門子瘋?”雪兒走過去拖扯楚子羽。
楚子羽甩開雪兒的手,冷冷地盯著周無咎。這種眼神,他看著垂死掙扎的司馬崇時曾經(jīng)流露過。
“且慢!你說我盜用他人的詩句,可有憑據(jù)?你給我說清楚,要是說不明白,那就是誣蔑毀謗,我大可以送你見官!”周無咎語氣很強(qiáng)硬。
其實這一首詩是他無意中在一塊血布上見到的,一直記在心里。很長時間之后,并未聽說誰人寫過此詩,他就起了占有的念頭。
今天正想在蕭冷憶面前表現(xiàn)一番,下意識脫口而出,誰知道伯爵府的廢物女婿竟出面挑破?
楚子羽方才親口承認(rèn)不會作詩,而自己詩名在外,只要抵死不承認(rèn),他奈何不得!
心中有了底氣,周無咎說話咄咄逼人,半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不留。
“我見過寫詩的人,他是我朋友。”
“人在哪里?”
“死了。”
“啊哈哈,真是巧了,死無對證嗎?這種謊話三歲小孩也想得出來!”
兩人的對話落在眾人耳朵里,人們不住搖頭,認(rèn)定楚子羽血口噴人無疑了。
“不會寫詩,那是沒有才華,武藝稀松平常,那是學(xué)藝不精。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罷了,誣蔑他人,可是品行有大問題啊!”冷紅藥一臉鄙薄之情,在旁替周無咎助陣。
蕭冷憶氣得渾身發(fā)抖:“周公子乃是公認(rèn)的江都第一大才子,他用得著抄襲別人的詩句嗎?丟人現(xiàn)眼,你痰迷了心竅,滾出去!”
楚子羽不退讓,逼近周無咎說:“你可曾上過戰(zhàn)場?”
“沒有!這又如何?”
“沒上過戰(zhàn)場,怎能寫出這等詩來?”
“笑話,作詩需要事事親為嗎?柳白羽大師寫過刺客殺人,莫非他也當(dāng)過刺客不成?”
楚子羽拿起矮幾上的一沓文稿,隨手翻動,嘴里說道:“這就是你寫的《風(fēng)月錄》?滿篇風(fēng)花雪月兒女情長,文風(fēng)萎靡艷俗,你怎能寫出慷慨激昂的文字?”
“你懂個屁,本公子是個多面手,什么樣的文字都能駕馭!”周無咎將文稿搶了過去。
“多面手,有柳白羽先生厲害???”楚子羽突然笑了,繼而收斂起笑容,“忘了告訴你,我朋友寫此詩的事情,柳白羽先生是知曉的。”
“你唬人!”周無咎蔑笑不止。
“不相信嗎?你大可以寫信去問柳先生。”
“柳先生云游四方,四處講學(xué),誰知道他現(xiàn)在何處?再說了,憑什么由我寫信,你自己不會寫嗎?我知道了,你壓根不認(rèn)識柳先生,裝什么大尾巴狼!”
其實周無咎也不認(rèn)識柳白羽,他雖然號稱江都第一才子,也曾想要結(jié)識柳白羽,卻始終不入他的法眼。
楚子羽懶得啰嗦,提筆寫了一封信,先附上那一首詩,然后寫道:“此詩是何人所寫?速回。”
落款則是簡簡單單一個“楚”字,一封信字句寥寥,語氣也不客套。
“如今柳先生就在淮安府,你們可以去打聽一下。諸位作個見證,周公子敢寄信去自證清白嗎?”
周無咎反倒躊躇起來,看楚子羽的架勢,似乎確有其事。
“不敢了嗎?”楚子羽繼續(xù)逼問他。
蕭冷弘是個好事者,接過信說道:“問個清楚也好,省得說我們誣蔑你,我這就派小廝去淮安府走一趟。”
說著,不等周無咎開口,他已經(jīng)將信交給了小廝,命他速去淮安府找柳白羽。
蕭冷弘對周無咎心有不滿,見楚子羽出頭與他對峙,自然而然與楚子羽站在了同一條船上,先不管自己也看不上這個姐夫的事情。
“江都到淮安府,來去少說也要五天時間,咱們五天后再對峙!倘若此詩真是楚某的朋友所寫,他人已經(jīng)戰(zhàn)死,你跪下去向他的英魂磕頭謝罪吧。”楚子羽說道。
周無咎臉色不大好了,但還心存僥幸:“倘若是本人所寫呢?”
“我給你磕頭!”楚子羽說得干脆利落。
頓了一頓,又挑起眉頭說:“帶著你的《風(fēng)月錄》走吧,此等狗屁不通文墨粗俗的小說,也配拿到伯爵府開的書局來刊印售賣嗎?”
“你……你猖狂什么?五天后,我要讓你磕上三百個響頭!”周無咎氣沖沖拂袖而去。
經(jīng)此鬧騰,眾人沒了興致,紛紛起身告辭。
蕭冷憶還惦記著賺錢的事情,追出水榭問道:“周公子,冷妹妹,何時刊印《風(fēng)月錄》啊?”
“你去問周公子吧,興許要等他氣消了才有計較。書是周公子寫的,誰知道他怎么想?”冷紅藥說道。
言下之意,就是楚子羽得罪了周公子,只怕要連累到蕭冷憶。
眾人瞬間散去,水榭中空空蕩蕩,這一場詩會以不歡而散告終。
伯爵夫人很重視今天的詩會,滿心盼望著女兒能與冷紅藥交好,拉近伯爵府與知府大人的關(guān)系。
突然聽得府里腳步雜沓,走出來一看,客人們散去了,似乎還挺不高興,嘴里還有些怨言。
隱隱聽到文士們提到了楚子羽的名字,伯爵夫人預(yù)感不妙,急忙往后花園走來。
恰好見到楚子羽和蕭冷弘站在水榭里,而女兒正伏案哭泣,伯爵夫人忙不迭奔進(jìn)去。
“怎么回事?時辰尚早,客人們?yōu)楹巫吡耍?rdquo;伯爵夫人問道。
“都怪他……”蕭冷憶氣急敗壞地指著楚子羽,而后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補(bǔ)充了一句,“我原本指望著與周公子合作,刊印他的新書售賣,拯救不死不活的書局生意,賺錢貼補(bǔ)家用,卻被他徹底攪黃了!”
“冷小姐怎么說?”伯爵夫人極其在乎冷紅藥的態(tài)度。
蕭冷憶傷心欲絕:“冷妹妹平時很崇拜周公子,喜愛讀他的詩文,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墒撬佑鸬米锪酥芄?,你說冷妹妹會有什么態(tài)度?”
伯爵夫人當(dāng)場暴跳如雷:“姓楚的,你這個不長眼的禍害,咱們伯爵府?dāng)偵夏氵@么個狗東西,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咒罵一通,猶自覺得不解恨,她走到楚子羽身前,揚(yáng)手打了他一耳光。
蕭冷弘嚇得吐了吐舌頭,轉(zhuǎn)身就走,嘴里嚷道:“我早就勸楚子羽不要沖動,可他不聽,是該好好教訓(xùn)一頓,罰他不許吃飯!”
冷紅藥回到府里,對父親抱怨道:“好端端的,非得讓我去伯爵府里拜訪蕭大小姐,乘興而去敗興而歸,何苦來哉?”
“楚子羽表現(xiàn)如何?”知府大人只關(guān)心楚子羽的底細(xì)。
“哎,果然如坊間傳聞一樣,文不成武不就,還不知禮數(shù),難成大器!”冷紅藥轉(zhuǎn)述周無咎對楚子羽的評價。
知府大人點頭說:“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女兒啊,你要是覺得受了委屈,以后不必去伯爵府了,爹爹不勉強(qiáng)你。”
“我哪有心思去與俗物糾纏?有空暇時間,還不如多讀幾首周公子寫的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