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彬見老太君沉默了,倒也沒出聲打擾。
這位老人家不簡單。
剛才故事里的老鷹和小鷹,他言中所指之人,其實就是老太君和自己的大兒子王海龍。
他沒有正面回答老太君‘虎毒不食子,位置調(diào)換’這個問題。
不過他卻用一個小故事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老鷹的溺愛,不放手,害怕小鷹學(xué)會飛以后就飛走了。
但,這就是現(xiàn)實。
若不及早的讓小鷹學(xué)會怎么飛,那小鷹的結(jié)局就會像他故事里說的一樣,第一次學(xué)飛就摔死了。
他相信自己想要表達(dá)的意思,老太君已經(jīng)收到了。
否則老太君不會陷入這么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
老太君睜開了眼睛。
前后不過半分鐘。
可是給陳彬的感覺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幾歲似的。
“娃兒,你說的小故事很動聽,對我的觸動很大。”老太君說罷,又繼續(xù)說道:“老鷹想在死之前,教小鷹怎么飛,你覺得還來得及嗎?”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將來的藍(lán)天也許不一定屬于小鷹,但,肯定不屬于老鷹。”陳彬微笑道。
“說的好。”
老太君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只聽她喝了一聲:“來人。”
很快,屋外傳來聲音:“您有何吩咐?”
“通知海龍,立即到書房見我。”
“是!”
很快,屋外的腳步聲匆匆遠(yuǎn)去。
這時,老太君看向陳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她就這么看著陳彬,也不說話。
陳彬和老太君對視了一會兒,問道:“奶奶,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來我這。”老太君往旁邊挪開了兩步,然后指著自己剛才所在的位置對陳彬說道。
陳彬沒有問為什么,他繞了下書桌走到老太君旁邊站著。
只見老太君把剛才寫好的‘心’字小心的放到一旁,然后指了下空白的紙張將毛筆遞給陳彬,說道:“娃兒,寫個字給奶奶看看。”
陳彬接過毛筆,苦笑道:“奶奶,您讓我拿鍋鏟還行,畢竟我比較擅長待在廚房里,您讓我待在書房拿筆,我...”
陳彬沒把話說完,但他想說什么已經(jīng)很明顯了。
“不要緊,隨便寫一個你想寫的字就成。”
“好吧。”陳彬也沒扭扭捏捏,應(yīng)聲過后,他就拿好毛筆準(zhǔn)備寫字
老太君一看陳彬的握筆姿勢就知道陳彬確實沒有撒謊。
但是,她沒有出聲阻止。
很快,陳彬在空白的紙張中央,寫了一個最簡單的‘人’字。
寫好后,陳彬吐了口氣,苦笑道:“第一次寫毛筆字,寫的不好,奶奶您別笑話我。”
說實話,看著紙張里寫好的‘人’字。
陳彬自己還是頗為滿意的,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寫毛筆字。
讓他殺人,他很擅長。
讓他拿筆寫字,就像讓一個程序員去跳舞,確實有些為難。
“雖然寫的稍微差勁了一些...”
聽到這里,陳彬一怔。
他自認(rèn)為寫的還不錯,但好像老太君并不認(rèn)可。
“不過,我喜歡,這個字能不能送給奶奶?”
“奶奶,您真喜歡???”陳彬怎么覺得老太君這是在安慰自己?
“嗯。”
“那行,這個就當(dāng)見面禮送給奶奶了。”陳彬笑道。
“你這娃兒,這就當(dāng)見面禮了?”老太君一副好氣又好笑的樣子。
“呃,囊中羞澀,也買不起什么名貴的見面禮,所以就...”
“你有這份心意,奶奶心里就感到高興了。”老太君說完,只見她轉(zhuǎn)身走向身后那面墻,然后把墻上掛著的‘佛’字取了下來。
“娃兒,這是奶奶送你的見面禮。”老太君把‘佛’字卷好后遞給陳彬說道。
陳彬一愣,他又不信佛神之說,送他一個‘佛’字做什么?
不過既然是奶奶送的,他還是伸手接下了。
“你那老婆外表溫順內(nèi)心剛強(qiáng),若是直接送錢給你,要是被你老婆知道了,她肯定會生你的氣,然后把錢還回王家,所以,奶奶就只能送你一副簡單的字畫了。”老太君解釋道。
陳彬一聽,搓手笑道:“奶奶,其實您可以悄悄的把錢給我的,不要讓我老婆知道就行了。”
老太君聞言,頓時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陳彬也跟著笑了。
等老太君止住笑聲后,問道:“你就不擔(dān)心被老婆知道以后回家被罰跪搓衣板?”
“奶奶,您多慮了,現(xiàn)在家里用全自動洗衣機(jī),沒搓衣板那種東西。”陳彬笑道。
“行了,別貧嘴了...”
這時,屋外傳來匆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王海龍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
“媽,我來了。”
“進(jìn)來。”
吱一聲。
王海龍推開門走進(jìn)書房。
見到陳彬也在,王海龍愣了一下。
“大伯,您好。”陳彬主動,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王海龍點點頭給予回應(yīng),而后看向老太君,問道:“媽,您找我有什么事?”
陳彬沒等老太君開口,搶先說道:“奶奶,您有事和大伯談,那我就不留在這妨礙你們了。”
說罷,陳彬剛準(zhǔn)備離開。
老太君突然道:“娃兒留下。”
陳彬一愣。
接下來就是‘老鷹’和‘小鷹’的談話時間。
也意味著龍城王家要換新的掌權(quán)人了。
他一個小輩,而且還是上門女婿,無論從哪看都不適合留下來。
可是老太君竟然讓他留下。
王海龍沒有發(fā)表意見。
“奶奶,這...不太合適吧?”陳彬有些為難道。
老太君沒有理會陳彬,她的目光移到了王海龍的身上,然后就一直盯著看。
時間,一秒秒流逝。
大概兩三分鐘左右。
王海龍被盯的渾身不自在了,眼底更是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媽,您想跟我說什么?”
老太君沒說話。
陳彬站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本來他是打算走了,畢竟以他目前的身份,不適合留下來。
但既然老太君主動開口要求他留下。
那他就留下看看。
由于老太君長時間沒說話,王海龍的內(nèi)心深處越來越有一種被看穿,被看透的感覺。
漸漸地,他后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良久。
老太君吐了口氣,然后緩緩閉上眼睛。
她明明準(zhǔn)備開口說話了。
可是,她為何要把眼睛閉上?
很簡單。
她怕自己眼眶里的水霧被兒子看見。
“海龍啊,我掌權(quán)有多少個年頭了?”老太君問話的口吻和語氣,就像平時和家人閑聊一般。
王海龍一怔,頓了幾秒,回道:“媽,有十幾年了。”
“具體時間。”
“十二年零六個月。”
“再具體一點。”
“算上今日的話,六個月零二十八天。”
王海龍不知道母親為何會突然把自己叫來,并且問了這樣的問題。
但他還是把自己知道的如實相告了。
“你果然記得。”
聽到這句話,王海龍不由得皺起眉頭。
自己記得具體時間,有什么問題嗎?
下一秒。
老太君突然問了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
“你真的很想我死嗎?”
“媽...”
王海龍一臉駭然。
“回答我。”
“媽,您怎么會這么問?您是生我,養(yǎng)我的親媽,我就算再畜牲,也絕對不會想要您死啊。”王海龍慌忙解釋道。
“回答我。”
“媽...”
“回答我??!”
老太君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倍。
王海龍回道:“不想。”
老太君忽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響,老太君才再次開口說道:“有一個人,和我說了一個挺有趣的小故事,你想不想聽?”
王海龍猶豫了一下,回道:“想。”
老太君把之前陳彬說的小故事說給了王海龍聽。
說完后,老太君說道:“老鷹想趁著自己沒死之前,教會小鷹如何展翅翱翔,但是,未來的路并不是晴空萬里,你覺得小鷹有能力應(yīng)付嗎?”
聰明的王海龍,從剛才的小故事里已經(jīng)意會到母親想要表達(dá)的意思了。
他盯著母親,眼里滿是掩蓋不住的激動和狂喜。
隨后,他擲地有聲的回道:“能,小鷹雖然在老鷹的羽翼下成長多年,未曾經(jīng)歷太多的風(fēng)雨,但實際上老鷹并不知道,其實在它每次出去捕食的時候,小鷹就已經(jīng)學(xué)會飛行了,并且,小鷹早已有了捕食的能力,只要老鷹別再將它護(h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小鷹絕對可以遨游天際。”
“好,好啊。”
老太君一連說了幾聲好。
頓了幾秒,只聽她說道:“通知所有負(fù)責(zé)人,明早到王家祠堂,我有事宣布,好了,你去吧。”
“媽,那我走了。”
“嗯。”
王海龍帶著激動和狂喜離開了書房。
今晚,對王海龍而言,注定了是一個不眠之夜。
等王海龍出去關(guān)上門,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以后。
老太君慢慢睜開了眼睛。
陳彬看見,老太君的眼眶已經(jīng)濕潤了,眼角甚至掛上了淚珠。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保護(hù)我的孩子們。”
“結(jié)果到頭來,卻換來...”
“十幾年來,我努力的想把家族洗白,可是‘黑’這個字就像是烙鐵似的,深深的烙印在王家的每一個人身上。”
“我年紀(jì)大了,也累了,是時候該退下來了。”
陳彬默默的聽著,一言未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