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怪事

馬鳴問：“我聽說這莊園里面發(fā)生過幾件怪事兒，你能不能給詳細說說？”

司機道：“這有什么不能說的？這里面發(fā)生的怪事多得很，不過好多都是傳言，我就隨口那么一說，您也隨便聽聽算。”

最開始那樁怪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小孩兒玩樂方式少，清潼莊園是他們慣愛去的地。就說一群小孩在莊園里捉迷藏，忽然有個小女孩哭哭啼啼跑出來，說看見鬼了，大家都不信，罵她撒謊精，小女孩抹著眼淚，堅稱自己沒看錯，還是個漂亮的女鬼姐姐。

小孩里面有個又虎又跳的孩子王，聽到這話立馬就解下褲子在人家祖宗祠廟前拉了一泡屎，笑嘻嘻地說道：“我在她墳上拉屎了，如果真有鬼，那她有本事就來找我啊。”

后來自然什么也沒發(fā)生，小孩兒們又玩鬧一陣就各回各家了。怪就怪在之后發(fā)生的事。

這個孩子王沒過幾天忽然發(fā)起了高燒，打針吃藥都不管用，土法子折騰也通通失效，燒了不過兩三天，整個娃娃肉眼可見地削瘦下去，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每到半夜，月亮高懸之時，他就會忽然驚坐而起，大喊道：“少奶奶不要??！少爺不要啊！”更詭異的是，他尖叫時的聲音完全是成熟女人的腔調(diào)，父母完全都傻了，爺爺奶奶的哭喊他也置若罔聞，要是摁著他要給他灌藥，他就翹著小拇指推拒，皺眉撇嘴無一不是嬌俏女兒家的神態(tài)。

一家人毫無辦法，又去請道士又去請和尚，買了雞鴨魚肉天天到宗祠前三叩九拜，小孩依舊沒有任何好轉(zhuǎn)，就像一具活著的骷髏，人人唏噓不已，都勸家里人盡早備好棺材，同時也嚴禁家中小孩再去莊園中玩耍。

這天下午，鄰居家門口來了個討米粥喝的乞丐，正值小孩又一聲女子尖叫，奶奶捶胸痛哭，說你這狠心的鬼神就拿了我的命去吧，勿要傷害我孫。那乞丐就問鄰居發(fā)生了什么事，鄰居如實說了，乞丐思索片刻，忽然往剩下的米粥里吐了口唾沫，往地上抓了把土撒進去，桑樹樹枝攪拌均勻，裝瘋賣傻地闖進別人家里，硬是把那臟兮兮的米粥給小孩兒灌了下去。

小孩兒喝了米粥后就一陣嘔吐，先吐痰，一大口青綠色的濃痰，然后又開始咳血，咳的都是顏色污濁又帶著臟臭的黑血，然后直接斷了氣。那家人悲痛欲絕，欲找乞丐償命，那乞丐卻早已消失無蹤。家人報了警之后，著手將小孩下葬，正要扣棺槨的時候，那小孩忽然直愣愣坐起，活了過來。

家人一愣，緊接著又驚又喜，將人從棺材里拉出，小孩面色又紅潤起來，呈現(xiàn)出一副完全好了的模樣。家人這才明白之前是遇見高人了。忙想找乞丐道謝，聽說有人見到他在清潼莊園內(nèi)出沒，急急去尋，卻撲了個空，只給人留下神秘的背影和撲朔迷離的真相。

之后隨著時間流逝，當初事情的影響漸漸過去?？h里又針對清潼莊園開設(shè)了旅游項目，圍繞周邊建了好幾條商業(yè)街小吃街，只是不知什么緣故，人氣一直不旺，久而久之也無人問津了。很多人都知道這縣里面有這么個莊園，但是來的人不多。

后來有開發(fā)商相中這棟宅子，想把包括它在內(nèi)的周邊地都買下來改造成一個小型影視基地，反正莊園開在那里也沒什么利益可得，大家表決一番就同意了。結(jié)果開工前就發(fā)生怪事，一起看宅子的開發(fā)商小姨子忽然暴斃，開發(fā)商為了利益把這事壓了下去，結(jié)果開工到一半，建筑隊又開始接連死人，先是想要拆瓦房的一個工人掉下來摔死了，然后隔了一個星期，又一個工人在午休間忽然跳到前院的井里自殺。

開發(fā)商又找了好幾個施工隊，別人都不愿意接，這才無法，聯(lián)系上了馬鳴將宅子轉(zhuǎn)手出售。

我聽完三伏天出了一聲冷汗，看來這次的鬼兇悍得驚人。我家房子雖然也死過人，但你不買房子就沒事，及時脫手也能阻止慘劇發(fā)生。哪里像這個，短短時間內(nèi)一個接著一個死，更夸張的是開發(fā)商的小姨，竟然看一眼就即刻暴斃。

我扭頭小聲對馬鳴說你不要命了，這種亡命錢也他媽敢掙。馬鳴問你知道開發(fā)商給我的價是多少嗎，我問多少，他沒說話，拿手指比了個數(shù)字。我倒吸一口涼氣，他又說：“咱們啟動資金不多，到時候我也不打算要商業(yè)街。”

我吃驚道：“這不相當于白賺一棟宅子？”

馬鳴點點頭。我心情復雜，算是理解了他這種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精神了。這行業(yè)真是天降暴利，馬鳴賺大錢我分成也多，換我我也干。

到了目的地我才發(fā)現(xiàn)司機所言不虛，整個莊園大得嚇人，大概六百來畝，亭臺飛閣，橋榭流水，回廊蜿蜒，整個兒是古香古色，精致無比，讓人瞬間夢回古朝。看得出來當初建造時主人家下了用心功夫，這都一百來年過去了，墻壁屋檐都還十分完好，木制部分也沒有受潮的現(xiàn)象。

司機大哥直接把我們送到了莊園門口，因為長久無人光臨，莊園中的植被長得十分旺盛，我一打眼就被這盎然生機的綠色給震驚了。

下車的時候我沒注意，背包在車門上刮了一下，一個棕色的東西掉了下來，是小雅買給我的錢包。我彎腰去撿，一張寸照不慎滑落，旁邊馬鳴手快一秒，先一步撿了起來，瞥了一眼：“這就是你女朋友??？”

我聽他語氣十分夸張，心中就有點不爽，說了聲對，就伸手把照片搶了過來，問他陰陽怪氣的難道有什么高見。

馬鳴負手搖頭，說：“你別怪我跟你說實話，你和這女子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繼續(xù)強求下去傷心又傷神，還是早點分了好。”

不夸張地說，我當場就氣歪了鼻子。生起氣來聲音也拔高了，我說你們干這行的是不是腦子都有點問題，勸一對正恩愛的情侶分手？也只有你干得出來這事兒！

我和小雅大學認識的，她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交往了這么久我們雖然偶爾有些小爭吵，但大多數(shù)時間處于一個蜜里調(diào)油的狀態(tài)，不然我也不會急著湊錢買房子娶她了。

馬鳴不為所動地繼續(xù)道：“這女子眉短且細，鼻窄而高，眼距寬，中庭與兩邊顴骨恰恰連成一個正三角，是典型薄幸多情、眉目顧盼風流長相，這種長相生在男人身上，就是四處留情游戲人間的渣男，生在女人身上，那女人也大多半水性楊花……”

他說著說著聲音小了，因為越來越難看的表情預示著他再說下去免不了被我打一頓的下場。

馬鳴道：“好，我不說了，咱們還是先進去看宅子吧。”

進入莊園后先是一條狹窄的通道，沒走兩步便出現(xiàn)砌成一人大小的兩扇石門，石門旁邊立著檢票臺，落了一層厚灰，看得出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煙，而古香古色的木制門上貼著黑黃相間的封條，這是里面發(fā)生了重大事故的標志。

馬鳴撕掉標志，推開門走了進去，入目的先是一處舒整院落，院落旁邊的草地里立了一塊指示木牌，就是旅游地常有的指路行人的標志，但這塊已經(jīng)老舊了，連上面的字跡都有所脫落。院落中栽了一顆大槐樹，樹下一口老井，也被人用立牌人為隔絕開來，應(yīng)該就是工人投井自殺的案發(fā)現(xiàn)場。

馬鳴走過去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門道，看完后又繞院子走了一圈，再次回到井邊。

他把立牌移開，讓我拿旁邊的木桶下去舀點水上來。我愣了一下，指著自己：“我去?。?rdquo;

馬鳴說：“那不然呢。給你開工資你不干事的嗎？”

我撇了撇嘴，拿起旁邊木桶扔了下去。木桶掉進水里，挺響亮的噗通一聲。大概是為了最大限度保持百年老宅子的原滋原味，這口水井也沒有做絲毫修改，旁邊有個小木樁子，木樁上的繩子系在木桶上，搖把手就能將木桶提上來。

可能是長時間沒有使用，木頭受潮，繩索都黏連在了一起，我費了老鼻子勁才把木桶搖上來，里面的水沒有盛滿，搖搖晃晃大概有一半桶高。

說到井水，一般都會有甘甜可口、純凈天然這樣的印象，然而木桶提上來的水卻十分渾濁，馬鳴看了一眼，忽然用手指沾了井水遞給我：“嘗嘗？”

我滿臉嫌惡：“滾吧。”

“不嘗算了，我自己嘗。”說完他一嘬手指，嘖嘖兩聲，眉頭皺起，也不知品味到了什么。我問他味道怎么樣，馬鳴說吃起來像尿。我以為他在開玩笑，還應(yīng)和地哈哈笑了兩聲，說那馬經(jīng)理肯定是喝過尿才能這么精準地感受出來。馬鳴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往往污穢之物最能辟邪，童子尿和公雞血并列兩樣物美價廉的驅(qū)邪法寶，你入行沒多久，不懂，等你經(jīng)歷得多了，自然有機會嘗試，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我頓時覺得入行不慎，前路慘淡，黯無天日。

馬鳴嘬完手指，又將木桶里的水倒了出來。伏旱暑日，地面被陽光照射得滾燙，那水潑在地面甚至有沸騰的嘶嘶聲，井水污濁渾黑，夾雜著不少頭發(fā)絲一樣的青苔。

“不對勁。”馬鳴說。

我忙問怎么了。他說他觀察了院子地勢，井水引的是我們來路上經(jīng)過的那條河，按理來說當是活水，就算不清澈，也不至于這樣死水無波。以前大戶人家修宅建邸要花大價錢專門請來風水師堪輿，無論回廊廂房還是祠堂院落，格局方位都有講究，清潼莊園也不例外。馬鳴道：“院子是個活局，這口井卻給它盤死了，真是奇也怪哉。”

我聽不懂他的專業(yè)術(shù)語，問道：“什么是活局？”

“就是供人居住的、風水好，能引活氣進來的地方。”

就像人的心情態(tài)度能影響自身的精神面貌，一個人長期處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下，必然萎靡不振；能影響宅子氣運風水的，就是‘局’，早年間專精風水的術(shù)士也叫局師，要觀察房子里的局好也不好，只需擺放一個盆栽在角落里，觀察一段時間它的生長狀況。

一棟擁有好局的房子能引流周圍活氣，所以好局周圍往往植被茂盛，活氣滋潤植被，植被反哺格局，長此以往甚至能無形之中改變?nèi)说臍膺\，使經(jīng)商的財運通達，從政的官道順暢，女人顏嬌色美，男人生龍活虎?？傊?，百利而無一害。

“這院落經(jīng)過專人設(shè)計，加上本身地處優(yōu)越，我看局這么多年，也很少看到這么好的局。”馬鳴說道：“井立當中，理當是個活眼，可這井水卻凝滯不通，井水腥臭。”

“什么意思？”

“活眼死了。說明這宅子里的東西厲害得很，甚至能影響到局的走勢。”

我微微一怔，心情隨之沉重不已。

我跟著馬鳴在老宅里巡視起來，他手里拿著只羅盤一樣的東西，只是老宅中似乎磁場紊亂，指針一直不穩(wěn)，往往走過的地方又走一遍，走到最后我倆人竟然在這莊園中迷了路。

馬鳴怪我影響了他，讓我呆在原地，他自己找路去了。我覺得他亂扣屎盆子也沒處說理去，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我在院子里隨意閑逛起來。院子中間有一處人工建造的水池，里面養(yǎng)了睡蓮和錦鯉，應(yīng)該是開發(fā)商計劃里的項目，錦鯉放進去沒人管，死了好幾天都發(fā)臭了，散發(fā)出陣陣難聞的腐味，碧綠的水面翻了一整潭白色的魚肚。死魚眼瞪著，似乎死不瞑目。

我走到水池邊，撿了顆石子扔進去，密集的魚肚中破開一洞綠水，那死魚似乎被驚擾，翻白的眼珠滑滾兩下，直直盯向了我。我似乎能感受到其中的渴望、思念，以及絲絲縷縷的愁怨，當即就傻在原地，片刻后狠狠揉了揉眼，那漆黑的魚目還是朝上翻著的，哪里又看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