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綿長而又伴著一絲涼意，沁入心底，撩撥起無盡的憂愁和悔恨。難以想象，十九歲的少年臉上有如此滄桑憂郁的表情，彷佛一棵空心的榕樹，雖然還活著，而樹皮下卻早已傷跡斑駁，腐爛壞死。
“你似乎并不驚訝。”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健碩的老者，看上去六十多但實際年齡肯定不止，從他臉上溝壑交錯的皺紋說他已至古稀也不是不可能。但即使他坐著，也把自己的胸膛挺的筆直，強健有力的輪廓很難想象這是個黃種人老爺爺?shù)纳聿?。老人拄著拐杖站了起來，依舊筆挺著身板，身高幾乎跟旁邊的少年平齊。
“那年你才兩歲，為了保護你我只能出此下策。”老人靜靜的說著，少年靜靜的聽著。
旁邊這位面無表情的少年叫做楊凌，兩歲時被送入這座市孤兒院。十六年來楊凌一直在兒童福利院院長大，每當問起李院長自己的身世時，李院長只告訴他是一個神秘的婆婆將他送來的。而正好在高考結束的這一個月，一個自稱楊凌爺爺?shù)睦险邅淼焦聝涸赫J領楊凌。說是認領其實也不太恰當，國家規(guī)定兒童福利院只能照顧至其成年，也就是說下學期開始的大學楊凌只能靠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了。而現(xiàn)在隨著楊凌爺爺?shù)某霈F(xiàn)這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理應楊凌感到高興才對。
“可能是想到自己生在了這么一個復雜的家族環(huán)境里而感到擔憂吧。”楊凌的爺爺楊長青這么想到。楊家從商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的南宋，那是在整個華夏歷史上都難一見到的商業(yè)貿易及其發(fā)達的年代，南宋雖然只存在一百五十多年，但是這是一直在被外族游民侵擾的一百五十年，可見當時的經(jīng)濟體系是有多繁榮，才能在撐起一幫貪宦的同時將南宋國帳延綿一百五十年之久。楊家就是當時那眾多為國家盤活經(jīng)濟遠航貿易的家族之一。元朝亂時楊家就舉家遷往如今的合眾國，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風雨飄渺，楊家已經(jīng)在合眾國建立了龐大的商業(yè)脈絡。
楊家人似乎永遠背著一個詛咒，那就是子嗣不興。照理說歷時這么悠久的大家族生意又是遍布全球各地多個行業(yè)，早就已經(jīng)開枝散葉了才對。而縱觀楊家族譜，本家卻一直都是單脈單子的傳承，偶爾會有一個兄弟或是偏房子嗣，卻也都是難得再留下他們的子嗣延續(xù)。又或者是本家這邊后繼無人只能讓偏房的子嗣繼承衣缽從而偏房變本家。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兩條血脈同時延續(xù)的情況，這種情況簡直詭異。就像是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讓楊家在享盡這分世間繁榮的同時，也背上了一縷陰霾。
“當年有人想要吃下我楊家，就吧目標放在了你的雙親身上。可他們卻沒有想到你父母已經(jīng)生了一個孩子在國內。”楊長青站在屋檐下，外面的雨突然大了起來，似是有雨水濺到了老人的臉上。“他們不顧游戲規(guī)則，那我也不再拘泥于規(guī)矩。整整花了十六年才算完這筆帳。”老人語氣冰冷。
進入新技術革命以來，整個世界格局日新月異，發(fā)展趨勢如洪水猛獸不受控制，新興勢力如雨后春筍般。然而世界就這么大資源就這么點，你用更新的技術更低的成本更好的質量搶了人家的飯碗，那人家怎么辦？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不得不說楊家每一代雖然人丁稀少但個個都是人才。楊凌的父母趁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崛起的熱潮狠狠的給國外能源壟斷巨頭吃了一壺，從此將楊家?guī)肓四茉葱袠I(yè)，跟外國的石油煤礦大亨搶飯碗！
老人嘆了口氣“楊凌，跟我去合眾國吧。馬上你堂妹也要去王國國立學院進修了。你父母之前遺留下來的生意，我在國內和朱家的人談妥了。他們也算可以安息了。”
“謝謝你，爺爺。”少年說到：“說出來爺爺您可能不信，我依稀記得兩歲時的事情。所以您的到來我一點也不驚訝。”
“你這小子，就算是我們楊家血統(tǒng)出色，你也不可能還記得兩歲時候的事情。”
“嘿嘿，爺爺，我想在國內念完大學。”楊凌說道。
“既然你還不愿跟我出過去，那我也不勉強。”楊長青點了點頭，“我會讓人把潯南的祖宅翻修一下。這兩個多月你就陪我在這邊走走吧，我也不急著回國外。”
“聽爺爺?shù)摹５俏蚁胂热ノ腋改傅膲烆^上柱香。”
老人回頭望了一眼少年，臉上的皺紋伴隨著欣慰，“應該的，應該的。”
望著漸漸遠去的勞斯萊斯幻影，楊凌心中一點都沒有那種一夜暴富的喜悅之情。誰都幻想過自己在國外有個后繼無人的富親戚，贈送自己一大筆財產。而當這件事情真的發(fā)生在楊凌身上時，你說他沒有那么一丁點兒的興奮嗎？肯定是有的，至少之前那次，楊凌的確興奮的一晚上沒睡。想到高三時的初戀因為嫌棄自己窮，而跟了一個富家子弟，使得原本可以上國家級重點院校的楊凌成績一落千丈，只能在市里讀一個二流本科。一想到自己有機會打臉報復人家，楊凌當時的確開心的做夢都要笑醒，醒了還要抽自己幾個耳光看看是不是在做夢。而現(xiàn)在，楊凌卻再一次從夢中驚醒，熟悉的天花板散發(fā)著陳年的木香，這是十多年每次醒來都會看到景物。
“你輸了。”耳旁又傳來了冰冷話語如同詛咒。
當年這句話每每糾纏在楊凌的耳邊，沒有一晚不從噩夢中驚醒，終于在精神崩潰的前一刻楊凌選擇跳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告別了愛著自己的人們。
卻不曾想到，回到了十年前與爺爺相認的那一天。
“楊家單傳800多年，恐怕我是最沒出息的那個了吧。”楊凌自嘲道，外面的陰雨依舊不停，此恨延綿無絕期。
車外是綠油油的稻田，下了十多天的雨終于在今天凌晨停了。久違的日光穿過陰霾天空照進了大地，同時也照進了楊長青的心里。分別十六年的孫子就坐在自己身旁，饒是一向嚴肅手腕鐵血的楊董事長也不由自主的和顏悅色起來。
“傳說南宋初年，我們的祖上楊懷遠沒有發(fā)家的時候是一個落魄的窮秀才。那時候靖康之恥剛過，北方天下大亂，舉國上下廢文興武。”楊老爺子侃侃而談，滿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陽光照耀在臉上，彷佛年輕了十幾歲。“說到底還是生不逢時，以祖上楊懷遠后來的成就來看，若是生在盛唐，就算坐不上廟堂高位，做個封疆大吏也是沒有難度的。可歷史就是這么有趣，傳說那年楊懷遠好不容易托好關系在京里買了個小吏，剛到開封還沒進城，就遇上了金人攻城。說來也是命大竟被他一路逃了回來，當然那時候要沒跑掉也就沒咱后面這些故事了。”
老爺子笑了起來。
昨天跟爺爺說好今天去給父母的墳前掃墓上香，之后要跟爺爺離開潯南一段時間直到大學開學再回來。父母的墓地在潯南南郊海邊的一個公墓，開車從市里過去大概要一個多小時。路上爺爺又說了楊家祖先楊懷遠的“光榮事跡”。
“就在楊懷遠回家鄉(xiāng)的路上，據(jù)說當時也是一路坎坷，四處都是逃命的流民。期間還遇到了暴雨和金兵的追剿，眼看手里的盤纏快用完了，干糧也剩最后一點。就在楊懷遠最困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鶴發(fā)白眉的老神仙。老神仙跟他說，你命不該絕，宋朝也還有一百多年的繁榮光陰。但是想要度過現(xiàn)在的這個坎就得跟他做一筆交易。祖上沒有說后來的事，只知道不久后他就出現(xiàn)在了家鄉(xiāng)，變賣了房產田地跑天下去了。當時我們家鄉(xiāng)那會兒還有個楊家村，幾年以后楊懷遠榮歸故里，花了大把的銀子鋪路修祠堂。”
楊凌記得曾在縣志上看到過，現(xiàn)在潯南的護城河邊，的確有個叫楊家浜的地方，近幾年來潯南發(fā)展緩慢，過了本世紀初年那一撥地產熱后，十多年來的潯南卻對教育業(yè)很是重視，開辦了很多高校名校，房地產的節(jié)奏反而停滯不前。所以楊家浜那邊的老房子一直留著沒有被開發(fā)掉，不知道是政府不允許還是什么別的原因。至于這個楊家浜到底是不是爺爺口中說的那個宋朝的楊家村，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謂有收獲就得有付出，也就是從來那以后我們楊家的名氣在整個江南越來越大，生意越做越大，但是子嗣卻越來越少，凈生女不生兒，倒也是搞笑的很，反而上門提親想娶我楊家女兒的名門大戶絡繹不絕。還好老神仙也沒有逼的我們楊家子嗣斷絕，單傳至今了。”爺爺?shù)恼Z氣夾雜著一半開玩笑的成分，也不知道到底信不信這個傳說。
“楊凌啊”說完，爺爺臉色一整收起了之前開玩笑的語氣“你不愿跟我回合眾國，那不去也罷，不過這四年你得在國內弄出點什么名堂。如果不讓爺爺滿意，那等你畢業(yè)那會兒就算綁也得把你綁去。別以為我不知道國內那些大學的情況。”
楊凌一縮頭，心想又來了。
“爺爺啊，你都說咱家子嗣不興了，你看你都這么有錢了，要不我把給你生個曾孫當做首要任務？這算不算弄出點什么名堂？”
前排司機小金把爺孫倆的對話都聽在耳里暗自咂舌，跟了楊董這么多年除了與楊董朝夕相處的嵐小姐敢跟楊董開玩笑外，還真沒見過第二個膽子這么大的。楊董雖然老了，但是身形高大挺拔又是上位者，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很難讓人產生親近之感。在商圈里更是又有“鐵血宰相”這個稱號。這昨天才相認的小少爺只見楊董第二次面就敢跟楊董搗起漿糊來了？難道這真的是血濃于水？
“你這臭小子你敢跟你爺爺打馬虎了？”楊老爺子氣笑道：“是不是看上了哪個小姑娘才不肯跟爺爺出國的？放心爺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人家愿意我可以立刻給她弄個留學申請下來，你好帶著你的小女朋友一起出國進修。”
“爺爺您可真看的起我，雖說我有您那百分之一帥氣的基因足以迷倒一大片少女，可我畢竟是福利院的孩子呀，誰會看的上我呢。”
“呵呵呵，少拍馬屁，”楊老爺子眼神迅速暗淡下去“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放心吧。你是我唯一的孫子，是我懷遠集團的繼承人！”
“爺爺您可別這么說，什么繼承不繼承的，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親人安康。”這句話楊凌的確發(fā)自肺腑，但想起十年后自己最信任的大哥的所作所為，楊凌眼神里又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鶩。
“你說的對，凌兒。其實讓你去進修不過是增加你的閱歷而已，我這次回來另一個目的就是想準備將以后家族生意的重心開始往國內轉移。老朱那邊之前我就去打過招呼了，他非常支持我。再過幾年等一切穩(wěn)定了，爺爺就把懷遠集團交給你，預計還需要十來年時間，到時候爺爺退休了就給你帶孩子，哈哈哈。”
十年，不就是自己最后功虧一簣的那個時候嗎。
楊老爺子望向窗外，說道“聽說最近的理曼茲事件了嗎？公國的人竟然來我國請求幫助。”
查爾斯理曼茲最近叛出公國來我國國內尋求保護的新聞在國際上鬧的很大，一般人只知道，這大概變相說明了最近幾年來，我國在國際地位上逐漸占據(jù)主導影響力，開始和公國，合眾國叫板。而楊凌那多于這個時代的十年記憶告訴他，查爾斯理曼茲的事情可是有趣的很，這個人物即將成為他這次重生之后的重要一環(huán)。
“國內形勢一片大好啊。”楊老爺子感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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